第五十六章破曉殘痕
昏黃煤油燈的光暈在狹窄的地下密室牆上跳躍,將“掌櫃”緊鎖眉頭的側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鐵盒內那些冰冷、詭譎的物件暴露在空氣裡——材質不明、布滿螺旋紋路的金屬短管;薄如蟬翼、邊緣閃著寒光的晶片;嵌套著暗血色晶體的精密微型機械;尤其是那幾張繪滿令人目眩的複雜幾何拓撲圖紙,每一個線條都透著工業時代的冰冷與殺機。他的手指懸在圖紙上方,微微顫抖,最終重重地點在那些拓撲結構的一個關鍵節點上,指甲劃破了脆弱的紙麵。
“看這裡…”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鏽鐵,“不是密碼…是藍圖!活生生的、要人命的機械藍圖!這結構…這回路…是核心!是‘鋼鐵堡壘’的心臟部位!”他的指尖移向旁邊那份特殊紙張上被特意圈出的日期和經緯度坐標,每個坐標後麵那個刺眼的紅筆俄文“k”如同滴血的烙印。“他們拿到了東西…已經鎖定了位置…這是紅軍補給線的咽喉!這盒子裡的東西一旦啟動…整個生命線就會被碾碎!”
沈默之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他明白了“掌櫃”那從未有過的駭然從何而來。敵人要摧毀的,不是幾條情報線,而是紅軍賴以生存的命脈!這鐵盒裡封存的,是足以扭轉戰局、帶來毀滅性打擊的致命武器!
“破曉行動…必須立刻啟動最高預案!”“掌櫃”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淬火的鋼釘,“你,立刻去‘慈安堂’藥鋪!找坐堂的薛老先生,告訴他:‘三更寒露重,當歸已發芽。’這是喚醒‘零點’的暗語!記住,是最高等級預警!讓他不惜一切代價,立刻啟動‘蜂巢’蟄伏程序!所有聯絡點,切斷一切聯係,進入深層靜默!”他枯厚的手猛地抓住沈默之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這情報,比我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重!必須送出去!明白嗎?!”
沈默之用力點頭,牙齒深深咬進下唇,嘗到了一絲鐵鏽般的血腥味。懷中的鐵盒早已轉移到“掌櫃”貼身的內袋裡,冰冷沉甸甸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他胸前,提醒著那份致命的重量。
“外麵現在必定是天羅地網,”“掌櫃”鬆開手,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狹窄的密室,“我們分頭走!你從教堂偏院的雜物間狗洞出去,目標小。我走另一條路引開他們!記住路線,動作要快,眼神要像街上的耗子!”他語速飛快地交代了一條極其曲折、利用棚戶區複雜垃圾堆和破敗房舍做掩護的逃離路線。
短暫的死寂被密道入口處傳來的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摩擦聲打破!仿佛有人極其小心地試圖挪動那塊沉重的石板!
“掌櫃”眼神一凜,瞬間吹熄了桌上的煤油燈!狹小的空間立刻墮入近乎絕對的黑暗!他猛地將沈默之推向通往狗洞方向的狹窄磚道,自己則無聲無息地貼向通往教堂懺悔室方向的另一條暗道入口,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沉重的石板被猛然掀開的轟響伴隨著一道刺眼的手電光柱狠狠捅進黑暗的地下空間!紛亂急促的皮靴踩踏聲和拉動槍栓的金屬撞擊聲響成一片!
“快走!”“掌櫃”低沉而短促的吼聲在黑暗中炸響!幾乎同時,他手中匕首化作一道冰冷的閃電,精準地射向當先闖入密道口那個持手電的特務咽喉!
噗嗤!匕首入肉的悶響和特務驚恐的嗬嗬聲瞬間被爆發的槍聲淹沒!
噠噠噠噠——!
衝鋒槍狂暴的掃射聲在地下空間瘋狂回蕩!子彈如同失控的蜂群,劈裡啪啦地打在磚牆、木桌、地麵上,濺起碎石塵土和火星!刺鼻的硝煙味瞬間蓋過了黴味!
借著那零點幾秒的混亂和黑暗掩護,沈默之的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他像受驚的兔子,按照“掌櫃”指引的方位,手腳並用地在狹窄低矮的磚道內狂奔!身後密集的槍聲、特務的怒吼和“掌櫃”還擊的駁殼槍短促清脆的點射聲,如同追魂的鼓點,狠狠敲在他的神經上!每一次拐彎,每一次觸碰到冰冷濕滑的牆壁,都像是從地獄的邊緣擦過!
終於,前方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天光!出口就在眼前!一個隱藏在教堂後院角落廢棄磚垛後麵、被爛木板和枯草虛掩著的狹小洞口!沈默之不顧一切地撞開遮蔽物,身體猛地撲了出去!
冰冷的晨風混雜著濃重的煤煙味狠狠灌入肺部。他跌倒在布滿碎石和枯草的地上,劇烈地喘息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來不及回頭看一眼身後地獄般的槍戰,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一頭紮進旁邊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堆滿廢棄木料和破陶罐的夾縫!他死死銘記著“掌櫃”的路線——左拐,跳過汙水溝,鑽進那片掛滿晾曬破布的歪斜竹竿林,右轉貼著剝落牆皮的矮牆根疾行…
棚戶區如同一個巨大迷宮,被淒厲的警笛聲和遠處零星爆發的槍聲徹底驚醒。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慌在肮臟的空氣中彌漫。低矮的門窗後晃動著驚懼窺探的眼睛,早起的人們紛紛驚恐地縮回自己的蝸居。沈默之如同一條在垃圾堆縫隙裡穿行的泥鰍,利用每一個雜物堆、每一個轉角、每一個慌亂的背影作為掩護,壓低帽簷,將身上沾滿汙泥的破舊外套裹緊,儘可能縮著脖子,腳步匆促卻儘力不跑,模仿著那些被混亂驚擾、隻想快點離開是非之地的普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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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浸透了他冰冷的內衣,黏膩地貼在背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牽扯著肋下隱隱作痛。他強迫自己冷靜,眼角的餘光如同機警的探針,不斷掃視著前方的巷口、岔路和偶爾出現的穿製服身影。
終於,在穿過一片彌漫著劣質煤煙和腐爛菜葉氣味的區域後,前方出現了一條相對寬闊些的碎石路——靜安寺路!路的斜對麵,“慈安堂”藥鋪那熟悉的格子門窗和懸掛的草藥幌子映入眼簾!藥鋪門口,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麵色惶惑、探頭探腦的居民,似乎被附近持續不斷的警笛聲吸引。
沈默之的心臟狂跳起來!目標就在眼前!但他硬生生止住了疾衝過去的本能!他放緩腳步,甚至微微佝僂起背,像一個趕路累了想歇口氣的行人,走到路邊一個賣烤山芋的破舊炭爐攤前。
“老板…來…來個小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顫音,掏出一個油膩的銅板遞過去。眼角餘光死死鎖定藥鋪門口和四周。
藥鋪門開著,坐堂的薛老先生那清臒的身影隱約可見,正低頭看著櫃台上的賬本,似乎對外麵的騷動置若罔聞。但沈默之敏銳地捕捉到,老先生撚著山羊胡的手指,在不自然地微微顫動。藥鋪斜對麵的一個弄堂口陰影裡,蹲著兩個看似無所事事的閒漢,眼神卻銳利地掃視著藥鋪方向!更遠處,一個戴著鴨舌帽、靠在電線杆旁看報紙的男人,那姿勢僵硬得可疑!
暗樁!不止一個!
沈默之的心沉了下去。“蜂巢”可能尚未完全蟄伏就被嗅到了氣味!這裡的危險程度,絲毫不亞於剛才的教堂地下!他接過攤主遞來的燙手山芋,胡亂吹著氣,低下頭,大腦瘋狂運轉。
硬闖就是送死!必須想辦法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接近薛老先生,傳遞那句要命的暗語!他咬著山芋,滾燙的芯子燙得他舌頭發麻,卻讓他混亂的思緒強行冷靜下來一絲。他觀察著藥鋪前那幾個居民,大多是老人和婦人。
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尖銳刺耳!兩輛黑色警車咆哮著,卷起一陣塵土,猛地停在幾十米外的路口!跳下來七八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和黑衣特務,粗暴地驅趕行人,似乎在設置臨時的路卡!氣氛瞬間繃緊!
藥鋪門口那幾個觀望的居民嚇得一哄而散!蹲在弄堂口的兩個暗樁也警惕地站了起來,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
機會!短暫的混亂!
沈默之猛地將半個山芋塞進口袋,趁著那兩暗樁注意力被路口警察吸引的刹那,低著頭,腳步踉蹌地快步穿過碎石路,如同一個被警笛聲嚇到的、慌不擇路的行人,一頭撞進了“慈安堂”藥鋪半開的門內!
哐當!
門軸的響聲驚動了櫃台後的薛老先生和正在抓藥的小夥計。老先生抬起頭,花白的眉毛下,一雙閱儘世事的眼睛平靜地看向沈默之,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銳利探究。小夥計則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藥戥子。
“先…先生…”沈默之喘息著,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對著薛老先生急聲道:“跌打酒!快!腳崴了!”他的手捂著小腿,身體重心故意往一邊傾斜。
薛老先生的目光在他沾滿泥汙的褲腿和鞋麵上迅速掃過,臉上露出理解和藹的神情:“莫急,莫急,小哥坐下說話。”他示意小夥計去拿藥酒,自己則不動聲色地走出櫃台,似乎要查看他的“傷處”。沈默之借著靠近的瞬間,身體前傾,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氣聲,清晰而短促地將那句決定無數人生死的暗語送到老先生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