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站起,深吸一口氣,將身體裡最後一絲殘存的力量全部壓榨出來!他沒有衝向混亂的人群,而是反身撲向胡同儘頭那座垃圾山!手腳並用,不顧一切地向上攀爬!玻璃碎片劃破了手掌,腐爛的穢物沾滿全身,但他毫不在意!目標隻有一個——翻過那道高牆!
終於,他攀上了牆頭!眼前豁然開朗。牆的另一邊,竟是一片更大、更混亂的棚戶區!低矮密集的屋頂如同一片灰黑色的海洋,在遠處爆炸火光的映照下起伏。而在更遠的地方,一條蜿蜒的、在夜幕下泛著死寂黑光的河道輪廓依稀可見——蘇州河!過了河,就是公共租界相對複雜的緩衝地帶!
沈默之毫不猶豫,縱身從牆頭跳下,落在下方一個散發著黴味的油氈窩棚頂上!轟隆!又一枚炸彈在不算太遠的地方炸響,氣浪掀飛了無數碎瓦爛木!他借著爆炸的衝擊波和彌漫的煙塵,迅速滑下棚頂,跌落在一條汙水橫流的小巷裡。
他不再試圖辨彆方向,隻有一個念頭:朝著河的方向跑!利用這地獄般的混亂!
他彙入了瘋狂奔逃的人流。驚恐的人群像無頭蒼蠅,互相推擠踐踏,哭爹喊娘。沈默之低著頭,將身體最大限度地縮在襤褸肮臟的衣衫裡,忍著劇痛,順著人潮的湧動方向,朝著記憶中蘇州河的方位奮力移動。爆炸聲此起彼伏,火光在夜幕下不斷騰起,濃煙遮蔽了視線。混亂成了最好的掩護。
不知過了多久,冰涼的、帶著濃重腥味的水汽撲麵而來!蘇州河!渾濁的河水在爆炸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流淌的熔岩!橫跨在河上的鐵橋——閘北橋入口處,早已被租界巡捕和全副武裝的萬國商團士兵用沙袋和鐵絲網封鎖!荷槍實彈的士兵在探照燈的光柱下警惕地掃視著橋這邊黑壓壓、絕望哭喊的人群!
橋,過不去了!
沈默之的心沉到穀底。他焦急地沿著河岸奔跑,尋找可能的渡河點。岸邊擠滿了試圖逃離火海的難民,一些人絕望地跳入冰冷的河水,掙紮著向對岸遊去。但河水湍急,暗流湧動,加上寒冷和體力不支,不斷有人消失在黑沉沉的河水中。
就在這時,一艘低矮、破舊、散發著濃烈惡臭的木船,如同幽靈般從下遊一處被濃煙籠罩的狹窄河灣裡搖搖晃晃地劃了出來!船上堆滿了鼓鼓囊囊、汙穢不堪的木桶,顯然是運送糞肥的“糞船”!一個穿著破爛棉襖、戴著破氈帽的老艄公,一邊驚恐地看著遠處爆炸的火光,一邊奮力搖著櫓,似乎想趁著混亂逃離這片死亡區域!
沈默之瞳孔猛縮!幾乎是本能地,他奮力撥開擁擠的人群,朝著那艘糞船靠近的河岸邊緣踉蹌奔去!嗆人的惡臭撲麵而來,但他眼中隻有那艘船!
“老伯!等等!載我一程!我有錢!”沈默之衝到河邊,壓低聲音嘶喊,同時毫不猶豫地掏出懷裡僅剩的最後一根小金條,在昏暗的光線下竭力晃動!
那老艄公被岸邊的動靜嚇得一哆嗦,待看清是個渾身汙穢、麵目模糊的人影,又看到他手中黃澄澄的金條時,渾濁的老眼裡瞬間閃過一絲貪婪和猶豫。他瞥了一眼身後火光衝天的閘北,又看了看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租界河岸,猛一咬牙,將船奮力搖近了些!
“快!快上來!不要命了你!”老艄公壓著嗓子吼道,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沈默之抓住時機,縱身一躍,重重地摔在船頭那堆散發著惡臭的木桶之間!小船劇烈地搖晃起來!
“坐穩了!”老艄公不敢耽擱,使出吃奶的力氣拚命搖櫓。破爛的小船載著這難以言喻的“貨物”和兩個亡命之人,如同離弦之箭,衝入蘇州河汙濁湍急的主航道,朝著對岸隱約的燈火奮力劃去!冰冷的河水夾雜著漂浮的垃圾和穢物,不時濺上船板,落在沈默之臉上、身上。遠處閘北的爆炸聲、燃燒的劈啪聲、淒厲的警報和哭喊,漸漸被嘩嘩的水聲隔開,如同隔著一層地獄的簾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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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物!全都是廢物!”一聲壓抑著狂怒的咆哮在法租界霞飛路一棟不起眼的洋房地下室響起。
審訊室燈光慘白,空氣裡彌漫著血腥、汗臭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氣味。陳明翰臉色鐵青如同寒鐵,站在審訊桌前,指關節因為攥緊而發白。桌上散亂地放著幾張模糊的照片——濟世堂後牆那個被撬開的小洞、夾縫裡帶血的腳印、藥鋪內打鬥的痕跡。旁邊,兩個特務垂頭喪氣地站著,臉上帶著傷,其中一個手腕明顯腫脹,正是試圖抓捕沈默之未果的家夥之一。
“到嘴的鴨子都能飛了?!一個人!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鑽了耗子洞?!還踹斷了老六的手腕?!”陳明翰的聲音冷得像冰錐,刺得人骨髓發寒,“這麼多人,圍一個破藥鋪,抓不住就算了,連人影去向都摸不到?!閘北那麼大動靜的空襲,混亂成那樣,你們告訴我他蒸發了?!”
“組長息怒!”一個特務硬著頭皮辯解,“那家夥……滑溜得跟鬼一樣!而且閘北那會兒亂成一鍋粥,炸彈就跟下餃子似的,弟兄們……”
“閉嘴!”陳明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茶杯蓋叮當亂跳,“我不要聽借口!我要結果!結果就是人跑了!線索,又斷了!”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沈默之,這個如同跗骨之蛆的名字,一次次從他精心布置的鐵網中逃脫,每一次都像是在他臉上狠狠抽了一耳光!這已經不是任務失敗的問題,而是對他個人能力和掌控力的致命挑釁!一種被愚弄、被戲耍的強烈屈辱感灼燒著他的神經。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技術科剛剛送來加急破譯的密電片段,來源不明,截獲於昨夜空襲開始前的通訊波段。破譯後的內容零碎且令人心驚:
…目標…確認在華界…閘北…關聯…濟世堂暴露…乙醜…失效…啟用丙級預案…追查…奉天研究所…樣本…運輸…火車站…
奉天研究所?樣本?火車站?陳明翰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這似乎指向了一個全新的、更龐大也更危險的線索!沈默之的逃脫,濟世堂的撲空,難道隻是冰山一角?背後牽扯的東西,遠比一個地下聯絡點要複雜得多!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年輕的特務探頭進來,神色有些緊張:“組長,巡捕房那邊……有消息了。是關於……沈南禾小姐的。”
陳明翰猛地抬頭,眼中銳利的光芒一閃:“說!”
“我們的人在公共租界同仁醫院附近布控,發現沈小姐下午曾獨自一人離開醫院,去了法租界邊緣靠近十六鋪的一個小巷子,裡麵有個很不起眼的私人小藥鋪。她在裡麵待了大約一刻鐘才出來,神色似乎有些匆忙。我們的人跟了一段,確認她安全返回了醫院。”特務快速彙報,“藥鋪的底細還在查,看起來就是個普通賣草藥的小店。”
藥鋪?陳明翰的心猛地一跳。在這個節骨眼上,沈南禾去一間不起眼的藥鋪?是巧合,還是……她也在暗中行動?她是否知道了什麼?或者,那個藥鋪……他腦海裡瞬間浮現那張紙條上的“留後路”三個字。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條看似無關的線索,或許隱藏著更深的關聯!
“藥鋪地址!”陳明翰的聲音不容置疑。
特務立刻報上方位。
陳明翰不再理會審訊室裡沮喪的手下,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和外套,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夜色深沉,法租界的街道相對安靜,霓虹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投下迷離的光影。他發動汽車,黑色的雪佛蘭如同幽靈般駛入夜幕。
他必須親自去看看!沈南禾的行動,那個藥鋪,還有剛剛破譯的密電……幾條看似不相關的線索,卻在他腦中瘋狂地交織碰撞。直覺告訴他,答案可能就在其中一處!車子無聲地滑行,穿過寂靜的街道。當陳明翰的車子最終停在那條偏僻小巷不遠處時,夜色已深如濃墨。他熄了火,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坐在駕駛座上,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車窗,死死鎖定小巷深處那個早已打烊、黑燈瞎火的破舊門麵——仁心草藥鋪。
招牌在昏暗的路燈下勉強可辨,門板緊閉,縫隙漆黑。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藥材氣味,以及……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混在複雜市井氣味中的血腥氣息?!陳明翰的神經驟然繃緊!他沒立刻下車,隻是無聲地搖下車窗,讓冰冷的夜風灌入,抽動著鼻翼,如同最敏銳的獵犬,捕捉著風中每一絲異常的氣味因子。血腥氣若有若無,飄忽不定,卻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痛了他高度警覺的神經。這氣息……似乎不久前剛剛出現過!是誰留下的?
他推開車門,腳步無聲地落在濕漉漉的路麵上。沒有走向藥鋪正門,而是如同夜行的狸貓,貼著牆根,悄無聲息地繞向藥鋪的後巷方向。後巷更加狹窄、肮臟,堆放著雜物。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地麵每一寸濕痕、牆角的每一處陰影。終於,在靠近藥鋪後門的一處牆角,借著遠處高樓霓虹反射的微光,他看到了一小片顏色明顯深於周圍水漬的不規則汙跡!尚未完全乾涸!
陳明翰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片汙跡。粘稠、冰冷,帶著一絲鐵鏽般的腥氣!是血!新鮮的血跡!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沈默之逃脫濟世堂時也受了傷……難道他逃到了這裡?沈南禾下午來過這裡……他們是否接觸過?這血,是誰的?沈南禾是否安然無恙?
無數疑問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他站起身,目光凝重地再次投向那扇漆黑緊閉的藥鋪後門。這間小小的“仁心草藥鋪”,此刻在他眼中,充滿了致命的未知和洶湧的暗流。遠處蘇州河的濁浪在黑暗裡沉默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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