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暗室囚徒與致命藥瓶
窗外慘淡的晨光被厚重的窗簾阻隔,隻留下狹窄縫隙裡透入的一線微明。方教授捏著隻剩一塊鏡片的破眼鏡,疲憊地揉了揉酸脹的鼻梁,複又將眼睛湊近那條縫隙,目光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樓下濕漉漉的街道。雨水未歇,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沿,街對麵那輛灰色麵包車依舊僵臥在原地,像一頭蟄伏在泥濘中的怪獸。幾個小時了,它未曾挪動分毫,車窗玻璃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卻在某次閃電劃破陰霾的瞬間,短暫地反射出車內兩點如豆、卻異常專注的幽光——那是望遠鏡鏡頭後的眼睛!
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沿著方教授的脊椎倏然上竄。丙號點暴露了!這個念頭一旦清晰,便帶著死亡的重量沉沉壓下來。林風呢?他究竟遭遇了什麼?是落入七十六號的魔爪,還是……被另一股更詭譎的力量中途截走?聯絡點暴露,意味著風聲鶴唳,任何貿然行動都無異於自殺。他必須謹慎,如同行走在布滿淬毒尖刺的薄冰之上。
他無聲地退離窗邊,老舊的地板發出一絲極其輕微的呻吟,在他聽來卻如雷鳴。房間狹小而擁擠,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頭、廉價煙草和潮濕黴菌混合的沉悶氣味。他強迫自己坐在唯一一張吱呀作響的椅子上,身體緊繃如弓,每一個感官都提升到極致,捕捉著門外走廊裡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沉重的腳步聲?鑰匙插入鎖孔的金屬刮擦?沒有,隻有樓下隱約傳來的市井喧嚷和窗外的雨聲。但這死寂般的等待,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時間在濕冷的空氣裡沉重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他攤開攥得發白的手指,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林風生死未卜,組織在滬上的核心網絡正麵臨著被一網打儘的滅頂之災,而自己,像一個瞎子,被困在這間小小的囚籠裡,與外界徹底斷絕了聯係!
“聽雨軒”內,茶香依舊嫋嫋,卻已沾染上濃重的血腥與囚籠的氣息。佟大夫是個寡言的中年人,戴著玳瑁眼鏡,動作麻利而專業。他剪開林風黏連著血肉的衣袖,露出那道猙獰的槍傷。傷口邊緣翻卷,血肉模糊,不斷有暗紅的血水滲出。佟大夫用冰冷的鑷子夾起浸透消毒藥水的棉球,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始清理、上藥、包紮。每一次觸碰都帶來鑽心的劇痛,林風的身體控製不住地痙攣,額頭上冷汗如瀑,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身下冰冷的紫檀椅麵上。他死死咬緊牙關,齒縫間發出沉重的、壓抑的嘶氣聲,硬是沒讓自己痛哼出來。
杜月笙早已移步到窗邊的另一張太師椅上,背對著林風,麵朝著窗外煙雨迷蒙的河景,姿態閒適地品著茶,仿佛身後進行的不是一場痛苦的治療,而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那個如同鐵塔般的黑衣保鏢,依舊如同門神般釘在杜月笙身後,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片刻不離林風的身體,尤其是在佟大夫遞上幾顆白色藥片和一杯溫開水時,那目光更是陡然銳利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
“林先生,消炎止痛的。”佟大夫的聲音平板無波,“按時服用,對傷口有好處。”
林風喘息著,汗水已將鬢角完全浸透。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佟大夫手中那幾顆白色的藥片,又掃過黑衣保鏢緊盯著他的冷酷眼神。藥片?在這龍潭虎穴裡?杜月笙要他“安心養傷”,這藥究竟是救命的針,還是摧毀意誌的毒?他不能確定。一絲極輕微的麻痹感,甚至某種隱蔽的成癮成分,都可能將他徹底變為待宰的羔羊!
就在佟大夫的手即將觸碰到他嘴唇的瞬間,林風猛地一偏頭!
“唔……”他發出一聲痛楚的悶哼,牽動了傷口,冷汗瞬間又湧出一層。他喘息著,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多謝好意……這點痛,林某……還忍得住!”
佟大夫的手僵在半空,眼鏡片後的眼神掠過一絲錯愕,隨即看向窗邊的杜月笙。
杜月笙緩緩放下茶杯,杯底與紫檀小幾接觸,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響。他並未回頭,隻是透過窗玻璃的反射,模糊地映出林風倔強而蒼白的麵容。他沉默了幾秒鐘,空氣仿佛凝結成冰。最終,他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食指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
佟大夫立刻會意,不再堅持,默默將藥片和水杯收回藥箱。黑衣保鏢緊盯著林風的目光,也略微鬆弛了一絲,但那份冰冷的監視意味絲毫未減。
佟大夫的動作加快了,最後用繃帶將林風的手臂牢牢固定。冰冷的鑷子和紗布的摩擦感依舊清晰,但疼痛似乎被一股更強烈的麻木感所替代。在劇痛和失血的雙重煎熬下,林風的意識如同沉入冰冷渾濁的海水,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視野邊緣不斷泛起陣陣晃動和眩暈的黑霧。他狠狠咬了下舌頭,尖銳的刺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佟大夫在收拾藥箱時,一枚小巧的玻璃藥瓶從箱蓋夾層中意外滑落,無聲地滾到了紫檀茶台下方緊貼著他椅子腿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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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小小的、無標簽的西林瓶,瓶口塞著橡膠塞,瓶身透明,在幽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的、詭異的光芒!佟大夫似乎並未察覺,整理好藥箱便拎著它退到了一旁。黑衣保鏢的注意力依舊主要停留在林風的上半身。
心臟在胸腔裡猛烈地撞擊著肋骨!機會!或許是唯一的機會!一股求生的本能混合著決絕的狠厲猛地衝上林風的天靈蓋。他強忍著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眩暈和虛弱,身體借著傷口疼痛帶來的細微顫抖,極其極其緩慢地、用儘全身殘存的氣力,將受傷的右臂極其自然地往下垂去,仿佛是為了減輕吊臂的負擔而做出的無意識動作。染血的繃帶包裹著的手指,就在身體遮擋保鏢視線的瞬間,如同瀕死毒蛇吐出的信子,悄無聲息卻又迅疾無比地擦過冰冷的木質地麵——
那枚冰冷光滑的小玻璃瓶,瞬間消失在林風蜷曲的掌心!動作快得如同幻覺,甚至沒有帶起一絲氣流。他立刻將握緊的拳頭縮回身體和椅子構成的狹窄空間裡,壓在微屈的左腿之下。冰冷的玻璃瓶身貼著掌心,帶來一絲奇異而微弱的刺激感,仿佛握住了一小塊來自地獄的寒冰。他閉上眼睛,劇烈地喘息著,掩飾著心臟快要跳出喉嚨的狂跳和指尖因過度用力而引發的痙攣。
那保鏢似乎察覺到他異常的喘息,目光銳利地掃過來。林風立刻發出一聲更大的抽氣聲,身體也隨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整張臉因疼痛而扭曲變形,顯得更加虛弱不堪。保鏢審視了幾秒,見他似乎隻是疼得厲害,便重新移開了目光。
冷汗早已浸透林風的內衫,冰冷的濕意緊貼著脊背。成功了?他不敢確定。掌心裡那枚小小的玻璃瓶,此刻重若千鈞。它是什麼?是消炎藥粉?是劇毒?還是某種特製的……東西?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可能是他在這絕境中唯一能掌握的、可以刺向敵人或者終結自己的武器!
丙號點三樓,死寂的空氣幾乎凝固。方教授枯坐在椅子上,像一尊石化的雕像,隻有偶爾轉動的眼珠證明著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窗外,雨聲漸歇,但陰雲依舊沉沉地壓著這座孤島般的樓房。樓下那個賣餛飩的攤販收了攤,卻又多了兩個看似無所事事、靠在牆邊抽煙的短衫漢子,目光不時掃過公寓入口。那輛灰色麵包車,如同附骨之疽,固執地守在原位。
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方教授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刮擦聲。他自己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驚得心頭一悸,立刻穩住呼吸,側耳傾聽。走廊裡依舊一片死寂。他迅速蹲下身,在牆角幾塊鬆動的地板下摸索著。指尖觸到一個冰冷的、硬邦邦的油紙包。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出,打開。裡麵是他冒險攜帶的、僅存的幾件重要物品:一小疊薄如蟬翼卻堅韌無比的密碼紙、一支極細的繪圖鉛筆、一個微型指南針,以及——一個拇指大小、毫不起眼的棕色玻璃藥瓶。
藥瓶裡裝著幾顆白色的藥片。這不是普通的消炎藥,而是組織內特製的、能在極短時間內偽裝嚴重心臟病發作的藥丸——虎爪。服用後,人會迅速出現心悸、呼吸困難和瀕死的假象,藥效猛烈逼真,足以騙過大多數醫生,但藥效過後對身體損傷巨大,是真正的搏命毒藥!
方教授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捏著這個冰涼的小瓶。這是最後的手段,九死一生。一旦使用,要麼被當作垂危病人丟出這個死亡陷阱尋求一線生機,要麼……就是真正的死亡降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那條破敗的街道,投向那輛如同棺槨般的灰色麵包車。七十六號的獵犬們耐心得可怕,他們布好了天羅地網,隻等獵物露出破綻。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而響亮、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吆喝聲,穿透沉悶的空氣,清晰地傳了上來:“收破爛嘍!舊報紙、廢銅爛鐵、破瓶子爛罐子都收咧!價錢公道——”
這聲音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方教授渾身一震,猛地撲到窗邊,再次將眼睛貼近那道縫隙!隻見樓下,一個穿著打補丁舊棉襖、推著一輛破舊平板車的老漢,正慢悠悠地沿著濕漉漉的街邊走來。平板車上堆著些舊報紙和破麻袋,車把手上掛著一麵臟兮兮的小銅鑼和一個鐵皮喇叭筒。他邊走邊敲一下銅鑼,然後用喇叭筒懶洋洋地喊著那套收破爛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