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鷹在前麵開路，龐大的身軀在狹隘的空間裡笨拙地扭動，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黑暗，在油膩生鏽的管壁上跳躍，不時映亮水道旁堆積的、長滿墨綠色滑膩苔蘚的工業垃圾。汙水隨著他們的移動發出嘩嘩的攪動聲。
陳沛妍在中間，幾乎是被獵鷹半拖著向前移動。她臉色蒼白得嚇人，身體冰冷，眼神卻異常空洞。她身上的白大褂下擺早已浸透汙泥，狼狽不堪。瘦猴踉踉蹌蹌地跟在最後，時不時神經質地回頭張望後方濃稠的黑暗，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喘息。每一次他回頭，都感覺那無邊的黑暗深處，有冰冷惡毒的視線黏在他的背上。
隻有林銳，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幽靈，緊貼在隊伍的側後陰影中。他的動作精準、節省到了極致，每一次踏出都恰到好處地避開汙水中漂浮的障礙物，悄無聲息。強光掃過時，能隱約看到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被汙水浸濕的風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的肌肉線條。小腹深處的劇痛從未止息，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肌肉的牽動都帶來一波新的疼痛浪潮。尖銳的骨針刺感沿著脊椎向上蔓延，幾乎要將顱骨刺穿。但這痛苦，反而像是某種必須精確控製的燃料，讓他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一種非人的敏銳臨界點上。
黑暗中，一絲極其細微的氣流擾動傳來。不是來自後方追兵的方向。
林銳的眼神驟然一厲！疾行中猛地向斜側方無聲滑步，右臂閃電般格擋在前！
叮！
黑暗中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碰撞脆響！一點火星在林銳格擋的臂甲處一閃即逝！一枚細如牛毛的微型合金破片彈掉落在他靴邊的汙水中，幾乎被完全捏扁變形。
“停！”林銳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黑暗裡驟然凍結的冰線。
前麵三人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瞬間僵住！強光手電慌亂地向四周掃射，光柱在油膩的管壁和汙濁水麵上跳躍，徒勞地捕捉著那隱匿於黑暗中的殺機。
左前方一根粗大的泄壓管道拐彎處。
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隻有一種比陰影更濃稠的黑暗在凝聚。接著，兩點猩紅的、冰冷的、如同爬行動物般的微光，在泄壓口深處的黑暗裡驟然亮起！牢牢鎖定了這唯一光源處的幾人！一股混雜著機油、金屬粉末和某種刺鼻酸液的怪異氣味，隨著氣流飄散過來，帶著一種非生非死的冰冷惡意。
“是‘鬼火’偵察單元！”瘦猴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的認知。這種東西一旦啟動鎖定追蹤，不摧毀目標絕不會停止。
獵鷹臉色鐵青，電擊棍被他反手握住，準備迎向那鎖定他們的冰冷紅光。
嗡……滋啦……
泄壓管道深處突然傳來奇怪的機械摩擦和電流短路的雜音。那兩點鎖定的猩紅光芒突兀地閃動了幾下，如同信號不穩。
機會！就是現在！
獵鷹幾乎是本能地就要衝出！
“等等！”林銳的低喝比他動作更快！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目光穿透黑暗鎖定泄壓管道側上方一處極其不起眼的、懸掛在腐朽支架上的鏽蝕鐵桶！桶口邊緣覆蓋著濕滑的深綠色苔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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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獵鷹動作頓挫的刹那——泄壓管道深處的機械音陡然恢複穩定！那兩點猩紅的光芒重新變得清晰銳利！鎖定！一股極其微弱的、帶有壓迫感的能量波動開始凝聚！
“操！”獵鷹暗罵一聲，身體強行停在原地，驚出一身冷汗。
林銳的身影卻比之前更快！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不再掩飾腳步，在汙水中猛地蹬地，身體以毫厘之差擦著鏽蝕的鐵桶下方疾衝而過！同時借力前衝之勢，右腳閃電般向上淩空後撩！
砰！！
那裝滿汙水的沉重鐵桶被他踹得騰空飛起！渾濁的泥水潑灑而下！沉重桶體帶著一股巨大的離心力，呼嘯著橫砸向那泄壓管道的猩紅光芒中心！桶體砸破水麵的瞬間，恰好是管口內那股能量剛剛凝聚、即將噴發前的臨界點！
時間凝固了一刹那！
轟！！！
劇烈的爆炸混合著金屬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在泄壓管道內瘋狂回蕩！灼熱的金屬碎片和燃燒的能量流光如同失控的焰火從泄壓口劇烈地噴射出來！將周圍管壁熏烤得一片焦黑！一股強力的衝擊波裹挾著灼熱的氣浪和惡臭的濃煙狠狠倒灌出來！
煙塵彌漫，汙水四濺！爆炸的回音在管道中隆隆滾過。
“走！”林銳的聲音再次穿透混亂。獵鷹立刻一把將幾乎呆滯的陳沛妍推進前方狹窄的通道入口！瘦猴連滾帶爬地跟上。
爆炸的硝煙還未散去，黑暗深處，一種新的、更加沉重、更加令人不安的聲音緩緩逼近。咚……咚……咚……如同龐大金屬齒輪相互咬合的緩慢鈍響，伴隨著汙濁水流被強行排開的嘩啦聲。聲音的源頭似乎堵住了他們剛剛經過的岔路口。
林銳猛地回頭。深邃的管道深處，在爆炸殘留的火星即將徹底熄滅的微弱光芒中，一個極其龐大、邊緣流淌著黑色粘稠油汙的、遍布粗大液壓關節支柱的合金履帶底盤輪廓，如同水中巨獸般緩緩挪出，占據了整個視野！巨大冰冷的探照燈驟然點亮！熾白如地獄之火的強光，瞬間撕裂所有角落的陰影！將奔逃中的獵鷹、陳沛妍和瘦猴的身影，如同待宰羔羊般牢牢釘死在油膩的管壁上！那龐大的合金機械結構頂端，兩排黑洞洞的、閃爍著能量蓄能紅光的自動武器口，緩緩垂低，冰冷地鎖定了前方唯一的出口！
代號“清道夫”的自走式能量壓製平台！它龐大的身軀幾乎堵死了所有通道！
熾白的光芒如同燃燒的烙鐵狠狠烙印在視網膜上！狹窄管道內瞬間亮如白晝！獵鷹爆出一聲怒吼，身體在光線刺入的第一時間強行扭身，試圖將身邊的陳沛妍撞進旁邊一個更加凹陷的管道凹陷處！瘦猴發出驚恐至極的尖叫，下意識地想縮進汙水中！
但那光束太霸道，陰影被徹底驅逐！他們如同被展覽在聚光燈下的標本，暴露無遺！
嗡——！！！
能量武器口充能特有的高頻顫鳴刺得人耳膜生疼！紅光在多個黝黑的炮口內飛快地閃爍、彙聚！致命的攻擊隻在頃刻！
就在那壓製平台即將開火的刹那！
嘩啦——！！！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水響在壓製平台側麵幾米外的水域猛烈炸開！渾濁的汙水中，一道裹挾著大量金屬管道殘骸、廢棄桶罐的渾濁水柱衝天而起！如同地下暗河倒卷上天！狂暴的水流夾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劈頭蓋臉狠狠撞在那龐大平台側翼的履帶和金屬支撐臂上！水流衝擊中似乎還混雜著某種強力定向爆開產生的衝擊波！
轟隆！！！
沉重的“清道夫”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撞得猛地向側麵滑動，寬厚的合金履帶在濕滑的淤泥中打滑，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尖嘯！熾白的強光探照燈如同巨獸搖晃的頭顱，在天花板方向劇烈地擺動！正在蓄能的炮口因為核心單元的劇烈震動而瞬間紅光紊亂！幾道失控的能量束斜斜地打在旁邊的管壁上，轟出幾個焦黑的淺坑！
“艸！”獵鷹隻來得及罵出半聲，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天驚得頭皮發麻！他完全不知道這恐怖的巨浪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入口！”林銳冰冷的聲音撕裂了混亂的水聲和金屬扭曲聲！他竟已經站在了那被炸開缺口、水流洶湧注入的破洞邊緣！
“跳！”獵鷹再顧不得多想，如同拎小雞一樣將陳沛妍和瘦猴一起推向那個翻騰著汙水的裂口！
噗通！噗通！
濺起巨大水花。獵鷹自己也猛撲過去。
林銳在缺口邊緣猛地半蹲，身體向後大幅度仰倒！如同被身後無形巨手拉扯，向著洶湧的汙水中落去！就在他後仰的瞬間，他右臂疾甩！一道細長的黑影帶著銳嘯脫手而出！
那黑影不是武器！而是之前從倉庫現場帶出來的、裝有特殊液體樣本的耐腐蝕合金采樣管！
細長的采樣管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幾乎難以捕捉的軌跡，精準無比地砸向那因失衡而晃動不止的“清道夫”主體平台外殼上一處不起眼的檢修嵌板接口縫隙！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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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細微的脆響瞬間被金屬轟鳴和嘩啦水聲吞沒。甲板縫隙處，一點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色粘稠液體飛濺開來，迅速滲透。
剛剛找回平衡、炮口紅光重新穩定的龐大平台內部，所有的嗡鳴瞬間變成了淒厲的、如同垂死掙紮的瘋狂嘯叫！熾白的探照燈光瘋狂地明滅閃爍！武器口不受控製地噴射出混亂的能量束！龐大的金屬構架劇烈地扭動、顫抖起來！如同被注入了致命的毒素！
獵鷹他們在翻騰的汙水中撲騰，驚魂未定地抬頭，隻看到那個被炸開的破口邊緣，林銳的身體已經消失在一片渾濁的黑暗中。
寒冷刺骨的空氣帶著濃鬱的黴濕泥土味道，瞬間取代了地下管道汙水的惡臭。腳踩在鬆軟冰冷的土地上，發出輕響。眼前，是望不到儘頭的、巨大而深邃的黑暗空間。手電的光柱掃過，隻能照亮極小的一片區域，無數巨大的、形態怪異的模糊輪廓在光柱的邊緣若隱若現，投下扭曲森然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難以形容的低頻能量場，如同無形的潮汐在看不見的地方緩慢湧動，每一次能量流的微小變化，都讓皮膚感到輕微的酥麻感。
這裡就是龍墓深處。
四周死寂，隻有水滴偶爾從上方極高的穹頂滴落發出的空靈回響，如同黑暗中隱秘的鐘表指針。腳下鬆軟的泥土混雜著大量早已失去光澤、布滿坑窪的金屬碎片和某種灰白色的礦石。陳沛妍凍得牙齒咯咯作響，抱著濕透的自己縮在一塊冰冷光滑、如同巨獸脊柱化石的岩石底座後麵，試圖汲取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瘦猴渾身滴著水，像個水鬼，癱軟在一塊破碎的龍首石雕旁，胸膛劇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無儘的黑暗。
獵鷹則警惕地半跪在陳沛妍前方幾米處的一個金屬殘骸堆後麵，側耳傾聽著四周的動靜，電擊棍緊握在手。他的目光銳利如鷹，快速掃過林銳消失的那個方向——那是通往更深處的唯一路徑，一個傾斜向下的、被巨大化石脊椎完全遮蔽的巨大甬道入口，如同通往遠古巨獸的內腑。
剛才躍入汙水的瞬間，林銳的聲音伴隨著一個清晰的敲擊震動信號傳來，指示了方向。他們三人幾乎是暈頭轉向地被湍急的汙水裹挾著衝到這裡。冰冷的空氣和腳下的土壤才讓他們確定已經離開了水道。但這片死寂的墓地，反而比喧囂的戰場更讓人毛骨悚然。
死寂。絕對的死寂。
不……獵鷹突然側了側頭，眉頭緊鎖。他似乎捕捉到了什麼。
空氣裡……有聲音。
不是水滴，不是風聲。
是一種極其低沉、極其緩慢、幾乎與這片死寂融為一體的……如同沉重的心跳般的搏動。噗……通……噗……通……悠長得仿佛屬於大地本身。
聲音來自……林銳消失的那條巨大化石脊椎骨入口深處！
獵鷹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凝重，汗毛倒豎。他緩緩握緊了武器。
就在這時！啪嗒！啪嗒！清晰的腳步聲從那條巨大的化石脊椎下方傳來，回蕩在空曠的龍墓中。穩健，從容，甚至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林銳的身影從巨大的陰影中一步步走出，踏上這片冰冷的黑土地。他身上的風衣濕透，緊貼著身體，水珠不斷滴落。發梢也濕漉漉地貼在額角。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五指張開，手指的尖端，在龍墓深處微弱的光源下，竟閃爍著一種……粘稠的、仿佛流動的熔融金屬般的、令人心悸的暗金色微光！
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隨著他的步步走近，如同實質的重水般彌漫開來。噗通……噗通……那悠長的心跳聲似乎清晰了一分。
獵鷹的身體如同精鑄的雕像般凝固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凍僵！
噗通……噗通……
林銳走到他們近前，停下。沾滿了汙水的黑色靴子踩在一片灰白色的巨大鱗片狀化石上。那枚鱗片光滑而冰冷，在光線下泛著古舊的光澤，其上細密的紋理與林銳指尖尚未散儘的暗金色光痕隱隱呼應。
他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簾。眸光如同穿透萬年冰層的星塵，沒有絲毫人類的溫度。
那無形的威壓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靈魂上，仿佛來自亙古的沉重注視，不容直視。
噗通……噗通……
林銳的目光緩慢掃過陳沛妍顫抖的身軀、瘦猴驚恐失焦的瞳孔，最終落在獵鷹那幾乎屏息、肌肉緊繃到極限的臉上。
他沾滿龍墓冰冷塵土和遠古微塵的薄唇輕啟，聲音不高，卻如同敲擊在巨龍的遺骨之上，帶著無法違逆的金屬質感，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死寂的空氣裡：
“‘清源計劃’……龍都委員會在午夜零時下達最高指令。”
噗通！
那沉重的心跳猛地一跳！
“全城範圍內，啟動‘歸零’指令。”林銳的視線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入獵鷹緊縮的瞳孔，“所有未被授權在‘龍骸’上留下精神印記的血裔……視作可燃燒廢料。立即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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