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春節來得格外早，臘月剛過二十，海城的風就裹著年味往人骨頭縫裡鑽。吳昊拖著行李箱走出綠皮火車的車廂，站前廣場上的紅燈籠已經串成了片，被北風刮得獵獵作響，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泛著暖紅。
“去交運職工小區。”他把行李箱塞進出租車後備箱，車座套還帶著洗不掉的煙味，司機師傅操著熟悉的海城口音搭話：“小夥子回來過年啊？看你這箱子這麼沉，在外地上學？”
“嗯，哈工大。”吳昊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路邊的商鋪掛起了“清倉過年”的紅幅，賣糖球的小攤前圍滿了孩子，一切都和記憶裡一模一樣，又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小區門口，母親早就等在傳達室門口，裹著件臃腫的軍綠色棉襖，領口露著半截紅毛衣，看見他就直揮手。“小昊回來啦！”她接過行李箱，拉鏈上掛著的哈爾濱特產紅腸晃悠著，“你爸一早就去菜市場了，說要給你買最愛吃的醬肘子，那攤位平時得排半小時隊呢。”
樓道裡飄著各家炒菜的香味，母親一邊掏鑰匙一邊絮叨：“對了，你張阿姨昨天還來咱家坐，說有個姑娘跟你歲數差不多，在區文化館上班，人長得俊，性子也好，想讓你大年初二見個麵，就當交個朋友。”
吳昊心裡“咯噔”一下，握著背包的手頓了頓。林馨雨，這個名字像枚生鏽的釘子，猝不及防地紮進記憶裡。前世張阿姨介紹的也是她，那個穿著精致套裝，說話時總愛抬著下巴的高中同學。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自己穿著洗得發白的夾克去見麵，對方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三遍，像在評估一件打折商品，最後輕飄飄丟下一句：“吳昊真沒想到，你追了我這麼多年還是沒房沒車，工作也不穩定，你還是快死了這條心吧，咱們不合適。”那句話像根刺，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覺得抬不起頭。
“媽，我現在忙著網店的事，暫時不想談戀愛。”吳昊把行李箱拖進客廳，暖氣撲麵而來，驅散了一身寒氣。
“什麼網店？不就是在網上賣些小玩意兒嗎？”父親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個油乎乎的塑料袋，醬肘子的香味立刻漫了滿室，他把袋子往廚房台麵上一放，“男人家總得先成家後立業。林馨雨那姑娘我見過，上次在你媽去張阿姨家打麻將，人家端茶倒水的，看著就賢惠，去看看又不吃虧。”
吳昊拗不過父母，隻好含糊應著。大年初二那天，他先和管軍約好，騎著自行車去他家串門。管軍明年高中畢業，成績不太好，過年時正和武裝部的親戚商量，打算趁著春季招兵報名參軍。吳昊坐在他的床沿上，看著茶幾上的橘子、糖果，囑咐道：“到了部隊可彆落下文化課，入伍也能考軍校，表現好的話，部隊委培生上大學也不錯，路子寬著呢。”
下午，吳昊特意從管軍家翻出件最普通的灰色羽絨服，有點肥大，他把拉鏈拉到頂，遮住半張臉。又從管軍那兒借了輛半舊的助力車，車座上的皮都磨掉了塊，他把車停在咖啡館街角的巷子裡，沒敢直接開過去。
約定的地址在市中心的老街咖啡廳，推開門就聽見風鈴叮當響。林馨雨已經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著件磚紅色的毛呢大衣，頭發燙成時髦的大波浪，指甲塗著亮晶晶的酒紅色，正對著小鏡子補口紅。
看到吳昊進來，她習慣性地挑了挑眉，目光像掃描儀似的掃過他的羽絨服、運動鞋，最後落在他空著的手上，沒帶禮物。語氣瞬間帶了幾分疏離：“吳昊半年不見了？咱們都是同學我這人喜歡直來直去，就不繞彎子了。”
她放下鏡子，指尖在咖啡杯沿劃著圈：“想娶我要求不高，市區得有套全款房寫我名字，彩禮三十八萬八，以後你得考個編製，老師或者公務員都行，穩定點。我在文化館工作，好歹是事業單位，總不能找個沒工作編製的。”
和前世分毫不差的開場白。吳昊端起麵前的檸檬水，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想起自己公司賬戶裡的數字，想起藏在宿舍櫃子裡的私鑰，再看看眼前這位精心計算著“性價比”的姑娘，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林小姐，”他放下杯子，聲音平靜卻帶著分量，“你覺得畢業聚會時咱們好像已經聊過了，你的這些要求，我實在配不上。”
林馨雨愣住了，大概沒見過像他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相親對象。她張了張嘴，臉色漲得通紅：“你什麼意思？你追了我高中三年，好歹我現在也是正式編製，長得也不差，你呢？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聽說在網上賣東西，以後能有啥出息？”
“出息不敢說，”吳昊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輕微的聲響，“至少我不會靠家裡給找的工作拿出來炫耀，一門心思靠嫁人改變命運。”
他轉身走出咖啡館，玻璃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裡麵的錯愕與憤怒。站在街角的寒風裡，吳昊深吸一口氣，空氣裡帶著鞭炮的硫磺味。路有點滑他沒有騎助力車，而是推著車慢慢往家走。
路過張阿姨家樓下時，正好撞見她拎著垃圾袋出來，看見吳昊就熱情地打招呼：“小昊，跟馨雨聊得咋樣？那姑娘不錯吧？”
“謝謝張阿姨，挺好的，就是不太合適。”吳昊笑了笑，腳步輕快地往前走。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知道，從今天起，有些前世的軌跡，已經被徹底改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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