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陽皇宮的後花園,在深秋的寒意中顯得愈發寂寥。金黃的銀杏葉與火紅的楓葉交織,卻難掩那份蕭瑟與淒涼。老皇帝趙禮佝僂著背,緩緩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每一步都顯得那麼沉重。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捏著那本薄薄的折子,紙張邊緣已被汗液浸得發皺,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
夜風如刀,卷著幾片枯葉掠過他的腳邊,發出沙沙的聲響。然而,趙禮卻渾然不覺,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那本折子上。折子是元本溪呈上的,裡麵詳細列出了八條遏製北涼的建議,每一條都直刺徐驍的要害。削奪北涼三州賦稅,讓北涼軍餉短缺;調離燕敕王趙炳麾下鐵騎製衡,削弱北涼周邊軍事力量;密令薊北韓嶗山暗中布局,意圖在北涼內部製造混亂……字裡行間,都是刀刃般的算計,讓人不寒而栗。
趙禮知道,這些建議一旦實施,徐驍和北涼必將陷入困境。但同時,他也清楚,這每一條建議都像是在剜離陽的血肉。北涼,那可是離陽的西北屏障,三十萬鐵騎鎮守邊疆,讓外敵不敢輕易進犯。徐驍,更是離陽的功臣,他南征北戰,為離陽打下了半壁江山。然而,功高震主,這四個字如同一座大山,壓得趙禮喘不過氣來。
“咳咳……”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夜的寂靜,趙禮彎下腰,雙手捂住嘴巴,試圖抑製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完後,他感到一陣眩暈,順勢靠在旁邊的漢白玉欄杆上,眼皮越來越沉。龍袍寬大,裹著他如枯枝般的身軀,倒像是被風一吹就會散架。這些年,他總在夜裡夢見徐驍。有時是那個年輕時跪在金鑾殿上,一身征塵卻眼神如狼的將軍,那眼神中充滿了對權力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有時是率領三十萬鐵騎踏破西楚都城,身後屍山血海的“人屠”,那場景慘烈至極,讓人不忍直視。
可今晚不同,他握著這疊能置徐驍於死地的折子,心中充滿了矛盾和掙紮。在半夢半醒之間,他竟看見黑壓壓的冤魂漫過宮牆,那些冤魂麵目猙獰,口中發出淒厲的哀嚎。百萬人的哀嚎凝成一隻枯槁的大手,死死攥住他的脖頸,讓他無法呼吸。
“離陽皇帝老兒!”突然,一個熟悉而又恐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趙禮猛地睜開眼,隻見徐驍站在屍山頂端,一身血衣,眼神中充滿了怨毒。“你要是膽敢打我北涼的主意,那就是離陽滅亡之日!”徐驍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卻帶著百萬人的怨恨和憤怒,仿佛要將趙禮吞噬。
趙禮猛地驚醒,冷汗浸透了貼身的寢衣。他低頭看去,手中的折子早已滑落,在青石板上發出輕響。他俯身撿起折子,指尖顫抖著撫平褶皺,仿佛在撫平自己內心的恐懼和不安。再抬頭時,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忽然燃起年輕時的狠厲,陰鷙得像是淬了冰。
“徐驍啊徐驍……”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花園低語,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和決絕,“不是朕容不下你,是這萬裡江山,容不下一個功高震主的異姓王……你若安分守己,朕自會保你榮華富貴;但你若心生反意,朕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話音未落,夜空突然亮如白晝。原本該是弦月的天幕上,竟有三輪圓月同時懸於中天,清輝冷得刺骨。趙禮猛地抬頭,隻見欽天監方向接連傳來脆響,十二道紅光衝天而起,如同十二把利劍劃破夜空。那是預警玉簡爆裂的異象,意味著有絕世高手闖入皇宮,且實力強大到足以觸發預警。
趙禮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喚人,一陣清越的琴音便穿宮而來。《廣陵散》的殺伐之韻混著沛然劍意,竟讓宮牆都微微震顫。這琴音他再熟悉不過,那是曹長卿的琴音。曹長卿,西楚舊臣,天象境大圓滿的高手,當年西楚覆滅時,他眼睜睜看著皇後被汙蔑為禍國妖姬,看著故國百姓屍橫遍野,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眼前這位躲在深宮的皇帝,和那個替他揮刀的徐驍。
“陛下!”就在這時,大內總管韓貂寺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促傳來。這位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人貓”此刻臉色鐵青,紅絲纏滿的雙手已然蓄勢待發。“是曹長卿!天象境大圓滿!奴才護您去景陽宮地道!”
趙禮被韓貂寺半扶半攙著往後退,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他身為離陽皇帝,卻要被一個臣子逼得躲進地道,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然而,他也知道曹長卿的實力,那可不是他能輕易應對的。
眼角餘光瞥見九龍壁上立著一道青衣身影,趙禮的心中一緊。那人負手而立,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出三十年未消的恨意。曹長卿的眼神如刀,仿佛要將趙禮看穿。
“三重防禦,布下!”韓貂寺的聲音穿透琴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隨著他一聲令下,宮道兩側突然湧出八百羽林衛。這些禁軍身披玄鐵重甲,手持長戟結成“鐵馬冰河陣”。黑沉沉的甲胄連成一片,竟真有幾分冰封江河的氣勢。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曹長卿逼近,長戟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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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長卿卻隻是淡淡一笑,仿佛對這八百羽林衛毫不在意。他抬手並指如劍,儒家浩然氣與兵家殺伐術在他指尖交融。一道三丈長的劍氣驟然成型,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直撲羽林衛大陣。那劍氣如同一條巨龍,所過之處,空氣都被撕裂開來,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鐺!鐺!鐺!”劍氣掠過之處,玄鐵重甲應聲碎裂,就像麥浪被狂風掃過,八百禁軍竟無一人能擋。他們紛紛倒地,口中發出痛苦的呻吟。史書記載“青衣過處,甲胄自裂”,便是此刻。第一重防禦,瞬間被破!
韓貂寺眼神一凜,他知道曹長卿的實力遠超他的想象。袖中紅絲悄然飛出,卻不是攻擊曹長卿,而是示意暗處的趙勾死士動手。這些趙勾死士都是離陽皇宮的精銳,他們擅長暗殺和潛伏,是離陽皇帝的最後一道防線。
十二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殿角閃出,每人手中都握著三枚鎖龍釘。這是專門克製宗師境高手的暗器,淬了西域奇毒,見血封喉。十二人呈周天之勢擲出暗器,銀芒如星雨般罩向曹長卿。那鎖龍釘在空中劃出一道道詭異的弧線,讓人難以捉摸。
“雕蟲小技。”曹長卿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頁泛黃的紙卷。那是《黃庭經》的殘頁,經他以真氣催動,竟化作一柄無形長劍。墨跡流轉間,所有鎖龍釘都被震飛,齊刷刷釘入旁邊的盤龍柱。墨字滲進石柱,竟滲出絲絲血痕,深達三寸。那血痕如同一條條毒蛇,讓人看了不寒而栗。第二重防禦,再次被破!
此時曹長卿已距禦案不過百餘步,韓貂寺終於親自出手。這位指玄境巔峰的宦官身形一晃便擋在前麵,十根手指上纏繞的紅絲瞬間暴漲,如毒蛇般纏向曹長卿的左足。這紅絲乃是以活人精血煉製,專克真氣,尋常宗師沾上便會功力儘失。韓貂寺的眼神中充滿了狠厲,他要將曹長卿留在這裡。
“陰物也配阻我?”曹長卿大笑一聲,體內天象境真氣轟然爆發。那真氣如同洶湧的潮水,向四周擴散開來。紅絲隻纏了他三息,便被笑聲震得寸寸斷裂。腳下青磚應聲龜裂,裂紋如楚河漢界般蔓延開去,將殿前廣場一分為二。那場景壯觀而又恐怖,讓人不禁感歎曹長卿的實力。
韓貂寺暗道不好,這曹長卿的實力竟已到了這般地步。他一邊以紅絲勉強抵擋,一邊低聲對身後的小宦官道:“傳我命令,強弩營上箭,再去請欽天監監正和龍虎山的幾位道長!”他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阻擋曹長卿的,必須儘快召集更多的高手前來支援。
曹長卿何等眼力,早已看穿他的打算。韓貂寺的紅絲陰毒難纏,若拖延下去,離陽的高手定會源源不斷趕來,到那時再想脫身便難了。他虛晃一招,逼退韓貂寺,身形已化作一道青虹掠向宮牆。那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繚亂。
“曹長卿,西楚舊臣!”他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帶著未消的殺意,“今夜是小試牛刀,趙禮老兒,我還會再來的!”那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在皇宮中久久回蕩。
青影消失在月色中,留下滿宮驚魂未定的禁軍。他們看著曹長卿離去的方向,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敬畏。韓貂寺收了紅絲,臉上不見絲毫慌亂。他知道曹長卿說的是實話,此人已是天象境大圓滿,與自己不相上下,若真要魚死網破,這皇宮未必能護得住皇帝。
“去,”他對心腹低語,“讓楊東坪帶著那批人動起來,太安城的天,該收緊些了。”他知道,從今晚開始,離陽皇宮將不再安寧,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他和趙禮,也將麵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
夜色深沉如墨,仿佛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將整個世界都緊緊包裹其中。離陽皇宮那驚心動魄的驚變,猶如被這夜色阻隔了訊息,尚未傳到遙遠的北涼。然而,在這看似平靜的北涼王府後花園,卻悄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場彆樣的風雲即將在此掀起。
月光如水,輕柔地灑落在北涼王府的後花園裡,給這方天地披上了一層銀紗。徐驍和吳素並肩漫步在這如水的月色中,這位在戰場上叱吒風雲、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北涼王,此刻沒有身著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王袍,而是隻穿著一件樸素至極的素色便服。他緊緊牽著妻子的手,步伐緩慢而沉穩,仿佛在珍惜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吳素今日也特意換上了年輕時的衣裙,那淡雅的色彩,精致的剪裁,將她襯托得宛如當年那個從吳家劍塚走出的絕世佳人。即便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些許痕跡,但在月光的映照下,她依舊是那個讓吳家劍塚都為之驕傲的女子,風采不減當年。
“咳咳……”一陣突兀且不合時宜的乾咳聲,如同平靜湖麵投入的一顆石子,打破了這份寧靜祥和的氛圍。這咳嗽聲從屋頂傳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徐驍微微抬起頭,目光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隻見屋脊上坐著一個瘦瘦的男子。此人背著一個沉甸甸的劍匣,那劍匣看起來古樸而厚重,仿佛承載著無數的江湖故事。月光灑在他臉上,能清晰地看見他下巴上還沾著一粒飯粒,模樣頗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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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劍九黃嗎?”徐驍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略顯發黃但整齊的牙齒,那笑容中帶著幾分戲謔與熟稔。
“又來給我送酒喝?”他故意打趣道,仿佛眼前這位不速之客不是來刺殺他的,而是專程來給他送美酒的朋友。
屋頂那人聽到徐驍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似的,猛地扯掉臉上的黑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嘴裡還不忘罵罵咧咧:“娘的,勒死老子了!徐瘸子,你咋每次都能認出我?”
仔細看去,這人缺了兩顆門牙,說話時漏風,再配上那身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衣衫,活脫脫就是一個剛從街邊醉醒、窮困潦倒的乞丐。
吳素見狀,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她笑著對屋頂的老黃豎起三根手指,俏皮地說:“老黃啊,這是第三次了吧?加油,我看好你。”說罷,她輕輕拍了拍徐驍的胳膊,便轉身往內室走去,留下徐驍一個人麵對這位“刺客”。
劍九黃眼睛一亮,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鼓舞。他用力地拍著劍匣,發出“砰砰”的聲響,大聲說道:“聽見沒徐瘸子!連你夫人都盼著我殺你!我劍九黃今日就要為師兄蘇茂報仇!”說著,他便要起身,在他起身的瞬間,劍匣發出一陣嗡鳴,那聲音低沉而詭異,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劍匣內瘋狂掙紮,想要破匣而出。
徐驍卻絲毫不為所動,他慢悠悠地走到一旁的石墩旁,緩緩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他輕輕端起酒杯,放在鼻尖下聞了聞,臉上露出一絲陶醉的神情,隨後才將酒緩緩送入口中,呷了口酒,這才慢悠悠地開口:“老黃,你師兄蘇茂是條漢子,戰死在劍閣,那是為國捐軀,我徐驍敬他。可你總揪著我不放,就不怕他在地下笑話你?”
劍九黃動作一頓,原本漲得通紅的臉此刻變得更加紅潤,仿佛要滴出血來。他怒目圓睜,大聲吼道:“你胡說!若不是你攻打西蜀,他怎麼會死?!”那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不甘,仿佛要將心中的怨恨全部發泄出來。
“那你可知,為何你能輕輕鬆鬆走進我北涼王府?”徐驍放下酒杯,眼神平靜如水,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劍九黃再次愣住了,他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前兩次刺殺,吳素都在徐驍身邊,他連王府二門都沒摸到,就被王府的護衛打得落荒而逃。可這次,他趁著夜色,從側門偷偷溜進來,一路上竟連個巡邏的護衛都沒見著,順利得超乎想象,這讓他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因為李義山說,今晚有位老朋友要來。”徐驍看著屋頂上的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還說,讓我把你最愛喝的綠蟻酒溫好。”
劍九黃這才恍然大悟,他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你們……你們故意放我進來的?”
“不然呢?”徐驍指了指石墩對麵的位置,熱情地邀請道,“下來坐?喝兩杯?”那語氣,就像在招呼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
劍九黃卻猛地站起來,他雙手用力一拍劍匣,“哢噠”一聲,劍匣彈開,九柄形態各異的劍懸於空中。這些劍有的如靈蛇吐信,有的似猛虎下山,每一柄都散發著淩厲的劍意,劍意直衝鬥牛,仿佛要將這夜空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