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北涼軍大營已如臥龍蘇醒,刁鬥聲與甲胄摩擦聲交織成雄渾樂章。東方天際剛染魚肚白,一行玄色儀仗便自官道儘頭駛來,為首兩騎並轡,正是北涼王徐驍與王妃吳素。
徐驍一身半舊鐵甲,腰懸北涼刀,雖跛足微駝,卻如壓陣磐石,目光掃過營壘時,每一座帳篷、每一麵軍旗都似被注入了千鈞之力。吳素一襲素色襦裙,外罩銀狐披風,玉容映著晨光,既有將門女的颯爽,又含世家姝的溫婉,她抬手拂去鬢角沾的霜花,笑意溫煦如春風拂過荒原。
“王爺!王妃!”
不知是誰先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一聲高呼如星火燎原,瞬間點燃了整座大營。正在擦拭兵刃的士兵猛地站起,鐵甲哐當撞在石上;操練陣型的隊伍驟然停步,長矛頓地如密林紮根;連夥房裡劈柴的夥夫都丟下斧頭,手在圍裙上胡亂抹著,踮腳朝儀仗方向眺望。
歡呼聲浪層層疊疊,驚飛了營外柳樹上棲息的寒鴉。有年輕士兵激動得滿臉通紅,手舞足蹈間差點把頭盔甩落;老兵們按捺不住笑意,用粗糙的手掌拍著同袍的肩膀,眼裡閃著與有榮焉的光。徐驍勒住馬韁,抬手示意安靜,營中瞬間鴉雀無聲,隻剩風卷旌旗的獵獵聲。
“都各司其職去。”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到每個角落,“本王與王妃,看看你們操練。”
吳素跟著頷首,目光掠過一張張或青澀或堅毅的臉龐,輕聲道:“天冷,操練時彆光顧著逞強,護好關節。”
簡單幾句話,卻讓士兵們心頭暖烘烘的。北涼軍操練素來嚴苛,刀槍無眼,風霜無情,可這位出身吳家劍塚的王妃,總記得在細微處體恤他們。有人偷偷抬眼,望見王妃披風下擺繡著的半朵雪蓮,想起軍中流傳的故事——當年徐驍征戰西蜀,王妃單騎闖陣,劍挑敵將,披風染血如紅梅,護住了身後數百傷兵。
操練重新開始,卻比往日更添了三分勁。長槍刺出時,槍尖劃破晨霧的聲音格外響亮;刀光劈落時,刀刃帶起的風聲愈發淩厲。徐驍負手而立,時而點頭,時而皺眉,看到隊列中有個少年兵握刀的手凍得發紅,便朝身旁親衛使了個眼色。片刻後,親衛捧著一壇烈酒過去,倒在少年掌心,看著他搓熱了手,才轉身回稟。
吳素看著這一幕,唇邊笑意更深。她知道,自家這位殺伐果斷的王爺,對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兵,總藏著旁人看不見的柔軟。
視察過半,朝陽已躍出地平線,將大營染成一片金紅。徐驍攜吳素來到中軍大帳,帳外親兵早已通報,六個身著不同甲胄的身影正候在帳前,見二人走來,齊齊拱手行禮。
“義父,義母。”
為首者銀甲白袍,麵容俊朗,正是陳芝豹。他身側,褚祿山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卻半點不顯臃腫,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袁左宗青甲束身,身姿挺拔如鬆,腰間長刀鞘上鑲嵌的寶石在陽光下流轉著冷光。再往後,齊當國鐵塔般立著,葉熙真羽扇輕搖,姚簡則背著一個布囊,裡麵想來是他那些占卜用的器物。
“都進帳說話。”徐驍掀簾入內,吳素緊隨其後,在側麵的胡床坐下。
帳內陳設簡潔,正中擺著一張巨大的案幾,上麵鋪著北涼地形圖,旁邊散落著幾枚令牌。眾人依次入內,待帳簾落下,陳芝豹率先開口:“義父今日來,可是有要事吩咐?”
徐驍在主位坐下,手指叩了叩案幾,沉聲道:“嗯。本王打算,馬踏江湖。”
話音剛落,帳內短暫一靜。褚祿山與袁左宗神色如常,顯然早已得知消息;齊當國眉頭微蹙,似乎在琢磨“江湖”二字的分量;葉熙真扇柄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姚簡則下意識摸了摸布囊,指尖在囊外畫著奇怪的符文。
唯有陳芝豹,自始至終麵無表情,仿佛聽到的不是要攪動天下風雲的決定,隻是尋常的糧草調度。
吳素端起侍女奉上的熱茶,輕輕吹了吹浮沫,目光在六個義子臉上轉了一圈,沒有說話。
“此事說來話長。”徐驍緩緩道,“當年打西蜀,青城山那幫道士幫著蜀軍布下七星陣,折了我三千銳士;攻襄樊時,紫禁山莊派了上百人助陣,讓你們二哥差點死在襄樊城。如今離陽想收拾那些不服管的門派,本王正好借這個由頭,算算這筆舊賬。”
他頓了頓,看向眾人:“在此期間,我來安排下你們的職責。”
六人齊齊抱拳:“請義父示下!”
“不必多禮,坐下說。”徐驍擺了擺手,待眾人落座,才繼續道,“祿球兒、左宗,隨我走一趟。芝豹,你們四個,鎮守北涼。”
陳芝豹抬眼:“義父放心,北涼不會出亂子。”
“不止是不出亂子。”徐驍手指點在地圖上的北莽邊境,“陳芝豹,你率徐家軍主力坐鎮,北莽若敢趁機南下,就給本王打回去。另外,大雪龍騎軍的主力歸你調遣,徽山軒轅家、龍虎山那些頂尖門派,要是敢有異動,不用請示,直接派兵壓過去——記住,是‘壓’,不是‘打’,先讓他們看看,什麼叫真正的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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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遵令。”陳芝豹應聲,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當國。”徐驍轉向齊當國,“你協助芝豹守邊境,北莽的遊騎要是敢越界,就剁了他們的馬蹄子。涼州境內的流寇,不管是真匪還是假匪,隻要敢趁亂跳出來,你的重甲步卒就去碾碎他們。記住,守住要道,彆讓芝豹分心。”
齊當國甕聲甕氣地應道:“義父放心,有我在,蒼蠅都飛不過邊境線。”
徐驍笑了笑,又看向葉熙真:“熙真,你腦子活,協助李義山軍師,處理北涼政務,彆讓後方出亂子。最重要的是,拿著離陽的敕令,去分化那些中小門派。歸降的,給個官府供奉的虛職,讓他們有塊遮羞布;不歸降的,就標記下來,回頭一鍋端。”
葉熙真搖著羽扇,笑道:“義父放心,這些江湖人最愛虛名,保管讓他們狗咬狗。”
最後,徐驍看向姚簡:“你的本事特殊,不用沾刀槍。去堪輿占卜,破解那些宗門的護山大陣。徽山的青龍汲水陣,武帝城的氣脈節點,都給本王找出來。尤其是王仙芝,彆讓他有機會馳援旁人。”
姚簡低頭拱手:“屬下明白,定不讓義父失望。”
六人領命,沒有一句疑問。徐驍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又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沉重。這些孩子,都是他一手帶大的,如今都能獨當一麵了。
陳芝豹起身告辭,剛走到帳簾邊,徐驍忽然開口:“芝豹,調些兵力出來。”
陳芝豹停步回頭:“義父要多少?”
“一萬大雪龍騎重騎,脂虎軍、渭熊軍的重騎主力,鳳字營八百輕騎,再加上其他幾支野戰騎軍。”徐驍緩緩道,“還有燕文鸞的邊軍,調十萬步卒過來,以他們為核心。”
這個數字讓帳內幾人都有些驚訝,陳芝豹卻隻是略一沉吟,便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
褚祿山與袁左宗對視一眼,也起身道:“義父,我二人同去協助三哥。”
徐驍揮了揮手:“去吧,儘快辦妥。”
三人離去後,帳內隻剩徐驍與吳素。吳素放下茶盞,輕聲道:“一下子調這麼多兵,北莽那邊會不會……
“越是這樣,他們越不敢動。”徐驍打斷她,語氣篤定,“北莽老狐狸就等著看我北涼內亂,我偏要讓他們看看,就算抽掉這麼多人,北涼依舊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
吳素望著他鬢邊的白發,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萬事小心。”
“放心。”徐驍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卻溫暖,“有你在,我死不了。”
未過一個時辰,帳外傳來親衛的通報:“王爺,劍九黃、徐堰兵、韓嶗山三位先生到了。”
徐驍眼睛一亮,起身道:“快請進來。”
帳簾被掀開,三道身影先後走入。劍九黃一身粗布麻衣,背著個長條布囊,裡麵顯然是他的劍匣;徐堰兵青衫磊落,腰間懸著柄普通鐵劍,神情淡漠如古潭;韓嶗山則穿著道袍,手持拂塵,臉上帶著幾分仙風道骨。
三人見到徐驍與吳素,齊齊行禮:“見過王爺,王妃。”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徐驍指著案幾上的地圖,“你們來得正好,看看這個。”
三人走近,目光落在地圖上北涼清涼山的西北方,那裡用朱砂筆寫著三個字——紫禁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