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脂虎與盧親泉的婚禮落幕不過三日,北涼王徐驍便帶著老黃,還有隨行的幾個兒女,踏上了返回北涼的路途。江南的秋意雖濃,桂花香氣仍在鼻尖縈繞,可徐驍心中卻始終沉甸甸的,一路之上,他極少言語,目光常常望向遠方,似是在牽掛著留在盧府的女兒。老黃跟在他身側,手中提著那把伴隨多年的劍,見徐驍神色凝重,也隻是默默相伴,偶爾遞上一壺熱茶,不多言語。
車隊行得緩慢,走走停停,約莫半月有餘,才終於踏入北涼地界。熟悉的風沙氣息撲麵而來,遠處的雪山隱約可見,這是徐驍再熟悉不過的景象,可他心中的牽掛卻絲毫未減。回到王府的第三日,徐驍正與麾下將領商議北涼軍務,府中侍衛突然來報,說江南盧家派人前來,此刻已在府門外等候。
徐驍心中一動,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他連忙起身,快步走向府門,遠遠便看到盧家來使身著素色衣衫,腰間係著白色麻繩——那是江南一帶親人離世時才會佩戴的標誌。看到這一幕,徐驍的心瞬間沉了下去,腳步也不由得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走上前問道:“貴使遠道而來,可是盧府有什麼變故?”
來使見到徐驍,連忙躬身行禮,語氣帶著幾分悲戚:“回徐王,我家公子盧親泉……已於三日前病逝,少夫人特派我前來向大柱國稟報一聲。”話音落下,徐驍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雖然早已料到盧親泉身體孱弱,可他沒想到,女兒嫁過去不過半個月,就成了寡婦。他閉上眼,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徐脂虎身著鳳冠霞帔的模樣,還有婚禮上女兒那故作堅強的眼神,心中一陣刺痛,像是被鈍器狠狠砸了一下。
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我知道了。辛苦貴使跑這一趟,先進府歇息吧。”說著,便讓侍衛引著來使去偏廳休息,自己則獨自站在府門前,望著遠方江南的方向,眉頭緊緊皺起。他想到女兒徐脂虎如今孤身一人在盧府,要麵對盧家上下的目光,還要應對暗中虎視眈眈的離陽勢力,一個弱女子,在那樣複雜的環境中,該如何自處?
片刻後,徐驍定了定神,轉身回到書房,立刻讓人備好筆墨,同時傳召北涼的得力親信。他與盧家來使仔細溝通了盧親泉的後事安排,得知盧府將於七日後舉行葬禮,便當即決定,派親信帶著厚禮,以女方家人的身份前往江南吊唁,務必照料好徐脂虎。隨後,他坐在書桌前,親手給徐脂虎寫了一封信,信中沒有過多的安慰話語,隻是告訴女兒,若在盧府受了委屈,隨時派人回北涼報信,北涼永遠是她的後盾。寫完信,他仔細折好,交給親信,再三叮囑一定要親手交到徐脂虎手中。
送走盧家來使與前往吊唁的親信後,徐驍獨自一人來到了妻子吳素的靈位前。靈堂內燭火搖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氣息,吳素的畫像懸掛在正中央,麵容依舊溫婉。徐驍搬來一把椅子,坐在靈位旁,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坐著,目光落在畫像上,仿佛在與妻子訴說心中的心事。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欞灑進靈堂,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血色般的紅。直到殘陽的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徐驍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素兒,我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脂虎還那麼小,卻要承受這麼多。我把她嫁去江南,本是想為她尋一個安穩的歸宿,也為北涼謀一條出路,可如今……她成了寡婦,在盧家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說著,徐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靈位前的供桌,眼中滿是愧疚與無奈。他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模樣,那時吳素還在,一家人其樂融融,徐脂虎總是纏著他,要他講故事,要糖葫蘆。可如今,女兒卻要獨自麵對世間的風雨,他這個做父親的,卻不能時刻在她身邊保護她。想到這裡,徐驍再也忍不住,雙手掩麵,肩膀微微顫抖,心中的疼痛與擔憂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
二十日後,前往江南吊唁的親信終於返回北涼。他剛踏入王府,便立刻前往書房拜見徐驍,將徐脂虎的回信雙手奉上。徐驍迫不及待地接過信,拆開信封,展開信紙,女兒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中的內容很簡短,字裡行間都透著一種超乎年齡的平靜與堅定:“父親,女兒一切安好,請勿掛念。既已嫁入盧家,便是盧家的媳婦,雖與親泉無甚感情,但禮製所在,女兒自當遵守。如今親泉已逝,女兒身為盧家少夫人,定會利用手中能觸及的權勢,為父親、為北涼謀取利益,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徐驍逐字逐句地讀著,眼眶漸漸濕潤。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信中隻字未提在盧家的委屈與艱難,滿是報喜不報憂的話語,可他卻能想象出,女兒在寫下這些話時,心中是何等的酸楚與無奈。她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姑娘,本該享受青春,卻要背負起家族與北涼的重擔,獨自在陌生的環境中苦苦支撐。徐驍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既是心疼,又是驕傲——他的女兒,終究是長大了,有了屬於自己的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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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江南盧府,徐脂虎的日子正如徐驍擔憂的那般,過得十分艱難。盧家上下皆是江南士族,自視甚高,骨子裡帶著對北涼這種“蠻荒之地”的輕視,在他們眼中,北涼人都是粗鄙無禮的武夫,即便徐脂虎是北涼長郡主,也難以改變他們的偏見。表麵上,盧家人對徐脂虎恭敬有加,一口一個“少夫人”,可背地裡,卻常常對她冷嘲熱諷,眼神中的輕蔑與排擠,幾乎毫不掩飾。
徐脂虎對此心知肚明,卻也隻能默默忍受。盧親泉在世時,兩人本就沒有多少感情,不過是礙於家族聯姻的名義,維持著表麵的平和。如今盧親泉已逝,她在盧府更是成了無根的浮萍,沒有了丈夫的庇護,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敵意,便愈發明顯。她住的院落雖大,布置得也精致,卻如同一個華麗的金絲籠,將她牢牢困住。白日裡,她要應對盧家長輩的各種要求,處理府中的瑣碎事務,強顏歡笑;到了夜晚,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看著窗外的月光,心中滿是孤獨與淒涼。
更讓她難以釋懷的是,武當山上那個小道童的身影,總是在不經意間浮現在腦海中。那時的時光是何等美好,沒有家族的責任,沒有世俗的束縛,隻有純粹的快樂。可如今,那樣的日子早已遠去,隻剩下無儘的思念與遺憾,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年紀輕輕便成了寡婦,本就容易引人非議,再加上徐脂虎容貌出眾,性子因心中苦悶,漸漸變得有些大膽不羈,不願再像尋常寡婦那般循規蹈矩。她偶爾會獨自出門,或是在府中飲酒賞花,這些在旁人眼中“不合規矩”的舉動,很快便成了盧家人議論的話題。他們覺得徐脂虎不守婦道,私下裡常常對她指指點點,甚至有人故意在她麵前說些難聽的話,嘲諷她“克夫”——畢竟,在此之前,徐脂虎已有過兩次婚約,兩次準新郎都意外被殺,如今盧親泉又病逝,這樣的經曆,讓那些本就對她心懷不滿的人找到了攻擊的理由。
麵對這些流言蜚語與惡意中傷,徐脂虎大多時候選擇沉默,可心中的委屈與憤怒,卻在一點點累積。好在,盧家並非所有人都對她充滿敵意,盧家七子盧白頡便是例外。盧親泉去世後,盧白頡便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徐脂虎的責任,每當有人對徐脂虎不敬,或是背後說她壞話時,盧白頡總會站出來維護她,為她解圍。
不過,盧白頡對徐脂虎的相護,並非出於兒女之情。盧白頡雖是盧府子弟,卻常年行走江湖,一身武藝高強,性格耿直,心思通透。他深知徐脂虎嫁入盧家並非自願,不過是家族利益交換的犧牲品,心中滿是不得已的苦衷。在他眼中,徐脂虎不過是個命運坎坷的苦命女子,盧家眾人這般欺負一個弱女子,實在有失士族風範,更不符合他心中的道義。
作為一名劍客,盧白頡向來最是看不慣這種不平之事。他雖無法公然與整個盧家為敵,去斥責那些排擠徐脂虎的族人,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保護她——有人在宴席上故意刁難徐脂虎,他會主動上前岔開話題,為她解圍;有人私下散播徐脂虎的謠言,他聽到後會當麵駁斥,讓對方不敢再隨意詆毀。在盧白頡看來,保護徐脂虎,既是出於對弱者的同情,也是為了盧家與北涼的關係。
當初,正是盧白頡力主盧家與北涼聯姻,他深知這場聯姻對盧家的重要性——北涼手握重兵,盧家雖在江南根基深厚,卻也需要北涼的庇護來應對朝堂與其他家族的壓力。若是盧家對徐脂虎太過苛刻,讓北涼得知後,必然會引起不滿,一旦兩家關係破裂,對盧家與北涼而言,都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保護徐脂虎,也是在維護盧家與北涼的聯盟,是為了家族的長遠利益。
有了盧白頡的相護,徐脂虎在盧家的日子總算好過了一些,至少表麵上,那些明裡暗裡的攻擊少了許多。可即便如此,她心中的孤獨與苦悶,卻絲毫未減,她依舊像那隻被困在金絲籠中的鳥,渴望自由,卻又無力掙脫。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雖艱難,卻也能勉強維持下去,可誰也沒有想到,一年後發生的一件事,讓徐脂虎徹底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不僅背負上了“蕩婦”這等難聽的罵名,還遭到了盧家更過分的欺負,將她推向了更加絕望的深淵。
時光匆匆,距徐脂虎嫁入盧府已過一年。自打婚後第十天,丈夫盧親泉病逝,她便獨自在這深宅大院中苦苦支撐。雖有盧家七子盧白頡時常照料,可徐脂虎心中清楚,這份照料並非出於真心的關切,更多是為了維係盧家與北涼的合作關係。盧白頡的每一次解圍、每一句維護,都像是在履行一份既定的責任,而非發自內心的幫扶。她就像一株生長在石縫中的野草,看似有遮蔽,實則始終孤立無援,隻能靠著自己的韌性,在盧家複雜的環境中艱難求生。
這年暮春,江南一帶陰雨連綿了多日,終於迎來了一個晴朗的日子。徐脂虎想著近日心緒不寧,便打算帶著侍女青黛前往城郊的靜安寺拜香,祈求平安,也順便排解心中的煩悶。清晨時分,她換上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隻在發間彆了一支簡單的玉簪,模樣清麗卻難掩眉宇間的落寞。青黛提著一個裝有香火的籃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兩人坐上馬車,緩緩朝著靜安寺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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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駛在江南的石板路上,窗外的景色漸漸從繁華的街巷變成了清幽的田野。大片的油菜花盛開著,金黃一片,微風拂過,帶著淡淡的花香,讓人心情也隨之舒暢了幾分。徐脂虎撩開車簾,望著窗外的景致,心中的鬱結似乎也消散了一些。可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青黛的驚呼聲傳來:“少夫人,有人攔路!”
徐脂虎心中一緊,放下車簾,便聽到車外傳來一個輕佻的男聲:“這位夫人看著麵生,不知是哪家的貴眷?今日天氣正好,不如與在下一同遊春,也好讓在下儘地主之誼。”她皺了皺眉,推開車門,便看到一個身著錦袍、麵容俊朗卻帶著幾分輕浮之氣的男子站在馬車前,身後跟著幾個家仆,正一臉戲謔地看著她。
不等徐脂虎開口,青黛便上前一步,厲聲說道:“大膽狂徒!這是我們盧府的少夫人,你也敢放肆!”男子聽到“盧府少夫人”幾個字,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露出了更加玩味的笑容:“原來是盧家的少夫人,失敬失敬。在下劉黎廷,家父乃是江南道按察使。久聞盧少夫人容貌出眾,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黎廷,徐脂虎曾聽過這個名字。他是江南道有名的官宦子弟,仗著父親的權勢,平日裡遊手好閒,風流成性,在江南一帶名聲並不好。徐脂虎心中厭惡,卻也不願與此人過多糾纏,便冷聲道:“劉公子請讓開,我還要前往靜安寺拜香。”說完,便示意車夫駕車。
可劉黎廷卻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擋住了馬車的去路:“少夫人何必急於一時?靜安寺香火常年旺盛,早去晚去並無差彆。不如給在下一個薄麵,一同去前麵的茶館坐坐,也好讓在下向少夫人賠罪。”他的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眼神中更是充滿了輕佻與覬覦。
徐脂虎強壓下心中的怒火,知道今日若是不妥善應對,恐怕會惹來更多麻煩。她定了定神,緩緩說道:“劉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今日是為拜香而來,心誠則靈,不便與公子同行。還望公子自重,不要誤了我的行程。”她的話語平靜卻帶著幾分威嚴,讓劉黎廷一時竟有些語塞。
僵持了片刻,劉黎廷見徐脂虎態度堅決,也不敢太過放肆,畢竟盧家在江南的地位非同一般。他訕訕地笑了笑,側身讓開了道路:“既然少夫人執意要去拜香,在下便不打擾了。隻是今日能與少夫人相見,實屬緣分,不知下次何時才能再與少夫人相遇?”
徐脂虎沒有回答,隻是示意車夫駕車。馬車緩緩駛過,她透過車窗,看到劉黎廷依舊站在原地,目光緊緊跟隨著馬車,眼神中的覬覦絲毫未減。徐脂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警惕,她知道,這個劉黎廷恐怕不會就此罷休。
從靜安寺拜香回來後,徐脂虎本以為此事便會就此過去,可沒想到,劉黎廷竟開始頻繁地出現在盧府附近。有時是在她出門賞花時“偶遇”,有時是派人送來各種名貴的禮物,甚至還在盧府門外徘徊,想要再見她一麵。麵對劉黎廷的糾纏,徐脂虎始終避而不見,禮物也儘數退回,可劉黎廷卻像是著了魔一般,愈發執著。
一次偶然的機會,徐脂虎從青黛口中得知,劉黎廷早已娶有妻室,其妻子乃是江南另一世家的女子。得知這個消息後,徐脂虎心中更是厭惡,她覺得劉黎廷不僅風流,更是毫無責任感。於是,在又一次“偶遇”劉黎廷時,徐脂虎終於忍無可忍,對著他戲謔地說道:“劉公子若是真心想與我相處,不如先回去將你的妻子休了。否則,你這般糾纏,豈不是誤人誤己?”她本以為這話能讓劉黎廷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劉黎廷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少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隻需給我幾日時間,我定能將那黃臉婆休了,屆時便來盧府求親,娶少夫人過門!”劉黎廷一臉激動地說道,仿佛能娶到徐脂虎是多大的榮幸。徐脂虎看著他那副模樣,心中冷笑,隻覺得此人愚蠢至極,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便離開了。
劉黎廷回到家中,果然立刻翻出紙筆,寫下了一紙休書。他的妻子正在房中刺繡,見他怒氣衝衝地進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便被劉黎廷將休書狠狠甩在了臉上。“你看看!從今日起,你我夫妻情分已儘,你趕緊收拾東西,回你娘家去!”劉黎廷的語氣冰冷,沒有絲毫留戀。
他的妻子拿起休書,看著上麵冰冷的字跡,整個人都愣住了。她與劉黎廷成婚兩年,雖算不上恩愛,卻也相敬如賓,從未想過丈夫會突然提出休妻。她不解地問道:“夫君,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何要休我?”劉黎廷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沒做錯什麼,是我不想再與你過下去了!你趕緊走,彆在這裡礙眼!”
妻子見他態度堅決,知道多說無益,便哭著拉住他的衣袖,死纏爛打,想要問出緣由。劉黎廷被纏得沒辦法,又想著自己即將娶到徐脂虎,心中得意,便脫口而出:“我休了你,是為了娶盧家的少夫人徐脂虎!她可比你強百倍千倍,你趕緊離開,彆耽誤我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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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聽到“徐脂虎”這個名字,如遭雷擊。她早就聽聞過徐脂虎的名聲,知道她是北涼王的女兒,也是盧家的遺孀。如今丈夫為了她竟然要休了自己,妻子心中又氣又恨,她不再糾纏,擦乾眼淚,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氣衝衝地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