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手中的戒尺掉落在地。
課後,阮籍獨自登上太學附近的高台。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父親在《詠史詩》中寫的“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的孤獨。
暮色中,他取出竹笛,吹奏起即興的曲調。笛聲穿透洛陽的暮靄,驚起群群歸鳥。二十年後,他在《詠懷詩》中回憶這一刻:“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母親王氏病倒了。
積勞成疾加上多年憂思,讓她在阮籍十三歲這年一病不起。
阮籍守在榻前,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翻閱所有醫書,親自煎藥,甚至模仿《孝經》中“割股療親”的傳說——當然被及時趕到的叔父製止。
“傻孩子,”王氏虛弱地撫摸他的頭,“你父親若在,定要罵你癡愚。”
阮籍握住母親的手:“父親不在了,孩兒更要替父親照顧母親。”
這一刻,阮武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他想起昨日郡守征辟阮籍為吏的文書——就像當年曹操征辟兄長阮瑀。是讓侄兒延續兄長的文士之路,還是走自己這樣的務實仕途?
當阮武走進病房,看見阮籍正在為母親誦讀父親的詩稿:“丁年難再遇,富貴不重來……”孩子的聲音還很稚嫩,但那份沉靜,已與亡兄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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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武悄悄撕碎了袖中的征辟文書。他決定讓這孩子自己選擇將來的路。
還是在洛陽東市的鐵匠鋪前。
十五歲的阮籍第一次見到二十五歲的嵇康。
比阮籍年長十歲的嵇康正在鍛鐵,赤裸的上身汗水淋漓,每一錘落下,都迸濺出燦爛火星。奇怪的是,這般粗重的勞作,在他看來卻如舞蹈般優美。
阮籍站在人群裡,看了整整一個時辰。
嵇康忽然停錘,目光穿過圍觀的人群,直直落在阮籍身上:“那個白衣少年,你要看便近前來看。”
阮籍走上前去,並不說話,自顧自拉起風箱。他的動作生疏卻堅定,火苗倏地躥高。
“你懂鍛鐵?”嵇康問。
“不懂。”阮籍答得乾脆,“但懂你在煉什麼。”
“哦?”
“你在煉一種不會彎曲的脊梁。”
嵇康大笑,扔下鐵錘,拉著阮籍就往酒肆走。那是他們的初遇,也是“竹林七賢”最早的緣起。
當晚,阮籍在日記中寫道:“今日見嵇叔夜,方知世間真有目送飛鴻之人。”這句評價,後來被《世說新語》收錄,成為千古知音的典範。
阮籍的叔父總記得這樣一個場景:十五歲的阮籍站在尉氏最高的城樓上,遠眺蘇門山方向。時值深秋,落葉滿城。
“你在看什麼?”叔父問。
“看將來的竹林。”少年回答,“那裡會有七棵不一樣的竹子,在亂世的風雨裡,活出自己的節操。”
叔父不解其意。隻有阮籍自己知道,他已經在洛陽見過嵇康,在山陽見過向秀,在河內見過山濤……一條隱形的紐帶正在形成。
暮色四合時,阮籍取出隨身攜帶的竹笛,吹奏起即興的曲調。笛聲穿透暮靄,驚起群群歸鳥。後來嵇康在《琴賦》中寫“淩扶搖兮憩瀛洲,要列子兮為好仇”,說的就是這般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個少年還不知道,十年後,他將在司馬昭的宴席上作出“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的勸進表,也不知道他心愛的女兒將要嫁入皇家。此刻的他,隻是用儘全身力氣吹著竹笛,仿佛要把整個時代的悲歡都吹進這管小小的笛孔裡。
城牆下,更夫敲著梆子走過,念叨著:“建安風骨,終成絕響……”
而少年的笛聲愈發明亮,他要讓這絕響,在即將到來的竹林中獲得新生。
此時正值魏晉易代之際,司馬氏與曹氏的權力鬥爭日趨激烈。高平陵之變後,司馬懿誅殺曹爽集團,天下名士減半。血腥的政治清洗,給少年阮籍上了生動的一課。他親眼目睹許多世家大族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昨日還在高談闊論的名士,今日已成刑場冤魂。
“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某日,阮籍對前來拜訪的族兄阮武歎道。那時他不過十五六歲,眼中卻已有了超乎年齡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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