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冷笑:“阮郎中是說我等為小人?”
阮籍抬頭,目光如雪:“《易》曰:‘君子以儉德辟難’。當此雪災之年,大將軍若能與民同憂,便是上上吉卦。而我作為一個小人物不配用易經卜卦”
曹爽拂袖大怒,那夜阮籍被罰在院中跪雪,直到拂曉時分,老仆偷偷送來一件裘衣。
“郎君何必如此?”老仆哽咽。
阮籍望著雪地上清晰的腳印:“你看這雪,看似潔白,終究要化成汙泥。不如趁還乾淨時,留下些印記。”
阮籍開始稱病不朝。
他在洛陽郊外的竹林裡搭建草廬,那裡已經聚集了幾個同樣不得誌的知己:嵇康、山濤、向秀。
“叔夜可知,”阮籍卸下官服,換上粗布衣衫,“今日朝堂上又在爭論‘肉刑當複否’?”
嵇康正在打鐵,錘聲鏗鏘:“禮法之士,自己食不厭精,卻要討論對百姓施以刖刑。”
向秀注《莊子》至《養生主》篇,忽然拍案:“原來如此!庖丁解牛,‘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正是教我輩如何在亂世中保全天性。”
阮籍取出竹笛。這一次,他吹奏的不再是憂傷的曲調,而是充滿抗爭的旋律。笛聲在竹林中回蕩,驚起寒鴉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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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濤默默溫酒。他比阮籍年長十餘歲,看得更透:“嗣宗,你辭蔣濟、諷曹爽,朝中已樹敵太多。不如效仿你叔父,外放為官,暫避鋒芒。”
阮籍笛聲驟停:“巨源兄,避得了一時,避得了一世麼?這天下,早已沒有乾淨的竹林。”
《世說新語》載:“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彆。或譏之,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
青龍二年春,阮籍做了一個震驚朝野的決定:稱病辭官。
辭表送上尚書台的那天,曹爽正為伐蜀之事與司馬懿爭得麵紅耳赤。看到阮籍的奏疏,他冷笑道:“又一個畏難而退的儒生!”
而太尉府中的司馬懿,卻將這份辭表反複看了三遍。
“阮嗣宗……”司馬懿對長子司馬師說,“此子見識,遠超前朝。他這是看出大將軍必敗啊。”
阮籍離京那日,隻有一架牛車、一箱書籍、一張焦尾琴。當他行至洛陽城外第一處驛亭時,發現嵇康、山濤早已備酒等候。
“可知你這一走,錯過了什麼?”山濤斟酒,“大將軍許你東閣祭酒之職。”
阮籍飲儘杯中酒:“錯過了一場大火。”
嵇康撫琴而歌:“風馳電逝,躡景追飛……淩厲中原,顧盼生姿。”這是他的《四言詩》,卻像是為阮籍寫照。
三年後,曹爽集團在“高平陵之變”中被司馬懿誅殺全族,時人方知阮籍辭官的先見之明。《晉書》明確記載:“及曹爽輔政,召為參軍。籍因以疾辭,屏於田裡。歲餘而爽誅,時人服其遠識。”
辭官後的阮籍,登上了滎陽的廣武山。
這裡曾是楚漢相爭的古戰場,山風過處,猶聞萬馬嘶鳴。
他站在劉邦、項羽對峙的舊址,俯瞰中原大地。黃河如帶,炊煙如縷,而這寧靜的表象下,正在醞釀又一場權力的更迭。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這句穿越千年的歎息,第一次從阮籍口中迸發。他既是在笑劉邦、項羽,更是在諷諫當代——曹爽非英雄,司馬懿亦非英雄,他們爭奪的,不過是曆史輪回中的一粒塵埃。
下山時,阮籍在岩縫間采得一株靈芝。他想起父親阮瑀在《詠史詩》中寫過的四皓采芝,那是秦末亂世中另一種生存智慧。
“父親,”他在心中默語,“兒子不願做殉道的賢臣,也不願做弄權的奸佞。我要在這二者之間,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暮色漸合,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山道中。屬於阮籍的仕途剛剛落幕,而屬於“竹林七賢”的時代,正隨著這聲廣武歎息,緩緩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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