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路軍在黎陽輕鬆易主後高歌猛進,東路軍在張遼的淩厲攻勢下亦捷報頻傳,整個北伐戰場仿佛一麵倒向曹操。然而,在這片大好的進軍樂章中,西路軍卻奏響了一個極不和諧的音符。
並州,壺關。
此地號稱“太行八陘”之一,關城依山勢而建,雄踞於險要的隘口,牆體斑駁,浸透著歲月的滄桑與戰爭的痕跡。關前道路狹窄崎嶇,大軍難以展開,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曹仁率領的西路軍,自進入並州以來,首次在此地碰上了硬釘子。
高乾,這位袁紹的外甥,繼承了舅父世家子的矜傲,更添了幾分並州邊地磨礪出的執拗與悍勇。他深知壺關是並州門戶,亦是鄴城西麵的重要屏障,因此將麾下最精銳的部隊儘數集結於此,憑借地利,構築了堅固的防禦體係。曹軍連日發動猛攻,都被關牆上傾瀉下的滾木礌石、密集箭雨一次次擊退,關牆下已倒伏了不少曹軍士卒的屍體,傷兵營中哀嚎不絕,士氣受挫。
中軍大帳內,氣氛壓抑。曹仁煩躁地踱著步,鎧甲上沾染的塵土和幾點暗紅血漬都顧不上擦拭,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地圖卷軸都跳了一下:“這高乾,縮頭烏龜當得倒是結實!油鹽不進,死守不出!照這麼打下去,彆說按期合圍鄴城,我軍這點家底都要耗在這鬼關隘下了!”
副將徐晃麵色沉凝,補充道:“將軍,關隘險要,強攻傷亡太大。高乾麾下多是並州子弟,守土之誌頗堅,一時難以撼動。”
隨軍參謀荀攸,一直安靜地站在沙盤前,手指虛點在壺關的位置,眉頭微蹙,那雙深邃的眼睛裡不見波瀾,隻有高速運轉的思緒。他觀察戰況已有數日,此刻,聽著曹仁的焦躁與徐晃的客觀分析,腦海中卻漸漸浮現出另一幅畫麵——那是昔日周晏在淮南,如何不費吹灰之力,令擁兵數萬的袁術集團從內部土崩瓦解的場景。
“將軍,”荀攸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吸引了帳內所有人的目光。他轉向曹仁,語氣平穩而篤定,“強攻既不可取,何不效仿子寧都督昔日破袁術之策?”
曹仁腳步一頓,眼中精光一閃:“公達的意思是……疲敵?攻心?”
“正是。”荀攸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白帛,拿起筆,一邊勾勒一邊闡述,“高乾肯為袁氏效死,乃因其身份地位與袁氏捆綁過深。然其麾下將士,多為並州人,所求者,不過是安定與活路。如今袁本初病重垂危此為蜂房早已散播,並加以利用的消息),鄴城繼承之爭日趨激烈,二袁袁譚、袁尚)勢同水火,黎陽重鎮已入我手……這些消息,關內守軍知之甚少,或被高乾刻意封鎖。”
他筆尖不停,繼續道:“我軍可立即製作大量傳單,將袁紹病危、二袁爭位、黎陽失守,乃至黑山張燕歸順等消息,詳加羅列,以確鑿口吻寫成。然後,用強弓勁弩,不分晝夜,將這些傳單鋪天蓋地射入關內。要讓每一個守軍士卒,都能撿到,都能看到!”
徐晃若有所思:“僅是如此,恐怕還不夠。”
荀攸頷首:“不錯。傳單為‘目見’,還需‘耳聞’配合。我軍可挑選那些被俘的、意誌不堅的降卒,許以重利或承諾釋放,讓他們輪番到關下喊話。內容無需複雜,隻需反複陳述我軍優待俘虜、分發田畝之政策,渲染鄴城將亂、外援已絕之事實,點明死守隻有殉葬袁氏這一條路。聲音要大,批次要多,晝夜不停,疲其精神,亂其軍心!”
他放下筆,總結道:“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當恐懼與絕望的種子在守軍心中生根發芽,當求生的欲望壓倒對高乾的忠誠和對袁氏的幻想,內部生變,便是水到渠成。”
曹仁聽完,焦躁之色儘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厲與決斷:“好!就依公達之計!立刻去辦!我要讓高乾這龜殼,從裡麵自己爛掉!”
命令迅速下達。很快,成千上萬的絹帛、紙片傳單,如同雪片般被射入壺關。關內守軍起初不以為意,但隨著撿到傳單的人越來越多,上麵觸目驚心的消息開始悄然流傳。與此同時,關下降卒的輪番喊話,如同魔音灌耳,日夜不休地敲打著守軍本就因連日惡戰而緊繃的神經。
“弟兄們!彆給高乾賣命了!袁紹快死啦!他兩個兒子在鄴城自己打起來啦!”
“黎陽都沒了!曹丞相幾十萬大軍馬上就到!黑山軍的張燕都投降了,咱們還守個什麼勁兒啊!”
“曹軍說了,投降不殺!還能分田地!再打下去,隻有死路一條!”
起初,還有軍官厲聲嗬斥,甚至斬殺傳播流言者。但恐慌如同瘟疫,一旦開始,便難以遏製。尤其是當一些中下層軍官也開始私下傳閱那些“妖言惑眾”的傳單,眼神閃爍地交流時,崩潰的堤壩已然出現了裂縫。
高乾也察覺到了軍心浮動,他親自巡城,斬殺了幾名竊竊私語的士卒,試圖以鐵血手段穩定局勢。然而,這種高壓反而加劇了底層官兵的逆反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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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深夜。
壺關內,幾名對高乾統治早已不滿,又深感前途無望的中層將領秘密聚首。他們手中傳閱著最新的“傳單”——上麵赫然寫著“袁本初已於鄴城殯天”的“確鑿”消息。
“將軍還在癡心妄想鄴城的援軍?哼,袁家自己都完了!”
“再守下去,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不如……搏一條生路!”
幾人眼神交彙,瞬間達成了共識。
子時三刻,壺關內突然火光四起,殺聲震天。以那幾名中層將領為首的反叛部隊,驟然發難,直撲高乾的帥府。高乾猝不及防,身邊親衛雖奮力抵抗,但叛軍人數眾多,且有心算無心。經過短暫而激烈的火並,高乾身披數創,最終被叛將擒拿。
次日拂曉,壺關關門在曹仁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緩打開。叛軍將領押著被縛的高乾,出關請降。
困擾西路軍多日的壺關天險,就此易主。曹仁甚至沒來得及發動最後一次進攻。
消息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傳出。當“壺關失守,高乾被擒,西路軍正星夜兼程趕往鄴城”的戰報,幾經周折,終於送到鄴城,送入那座彌漫著死亡與權謀氣息的府邸時,病榻上的袁紹,正回光返照。
他掙紮著聽完了戰報,渾濁的雙眼猛地瞪圓,裡麵充滿了極致的不甘、悔恨與一種被命運嘲弄的荒謬感。他想起了官渡之戰前,田豐、沮授那逆耳的忠言;想起了周晏那看似憊懶,卻步步殺機的身影。
“若……若聽沮授、田豐……周子寧……周……子……寧……”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用儘最後力氣,反複咀嚼著那個讓他功敗垂成、基業崩塌的名字,最終,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頭一歪,氣絕身亡。這位曾虎踞河北、意欲問鼎天下的雄主,在無儘的悔恨與不甘中,結束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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