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堂的後院,和前頭看診抓藥的地方不一樣。這裡更安靜,空氣裡的味道也更複雜。濃濃的藥香裡,混著一絲淡淡的、說不清的古怪氣味。
院子裡曬著各種草藥,一排排笸籮擺在架子上。角落的一個小房間裡,白芷正在忙。
這個小房間是她的藥房兼治病的地方。牆上都是小抽屜,上麵貼著藥名。靠牆的桌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有小秤、藥碾子、搗杵這些東西。
白芷沒在看診。她正對著一堆東西出神。桌上有幾個小瓷碗,碗裡裝著一點黑乎乎的、看起來像嘔吐物的東西。還有幾塊破布,上麵沾著發黑的汙漬。味道就是從這些東西上散發出來的,不太好聞。
她眉頭微微皺著,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銀針。她用針尖在一個碗裡輕輕撥弄著,挑出一點點東西,放在鼻子下麵仔細地聞。她的表情很專注,好像全世界隻剩下眼前這點東西。
看了一會兒,聞了一會兒,她又拿起另一個小碗。碗裡是清水,她把針尖在裡麵蘸了蘸,然後又拿到眼前看。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這時,前院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然後是人跑過小院的聲音。門簾“唰”一下被掀開,一個人影鑽了進來。
“白大夫!您要的防風和李子乾,王掌櫃讓我給您送來了!”陸輕塵的聲音響亮,帶著跑腿後的微微氣喘。他手裡拿著兩個小紙包,臉上掛著笑,額頭上有點汗。
他一進來,就聞到那股怪味,立刻皺了皺鼻子:“謔!什麼味兒啊這是?”
白芷頭也沒抬,眼睛還盯著手裡的針和碗。她隻是伸出一隻手,指了指桌子另一邊:“放那兒吧。”
陸輕塵把藥包放下,好奇地湊過來看。他看到桌上那些碗裡的汙穢東西,立刻嫌惡地往後縮了縮脖子:“哎呦!這什麼呀?真惡心!”
“城西那些病人的。”白芷簡短地回答,語氣平淡。她又換了一根乾淨銀針,去撥弄另一塊汙漬斑斑的布。
陸輕塵臉上的笑容沒了,換上了驚訝和一點害怕:“就是……就是學徒小哥說的那個怪病?吐黑水,起紅疹的那個?”
白芷“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她用針尖從布上刮下一點點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粉末狀東西,小心地放到一張白紙上。
陸輕塵看著她動作,忍不住又問:“這病……很厲害嗎?能治嗎?”
白芷終於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裡沒什麼情緒,但又好像有點不耐煩,嫌他話多。“不像普通的瘟疫。”她說,然後又低下頭去忙她的,“倒像是……中了什麼毒。”
“中毒?”陸輕塵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聲音也高了起來,“怎麼會是中毒?好多人一起中毒?誰乾的?”
白芷沒理他這一連串問題。她拿起一個很小的藥碾子,把白紙上那點粉末倒進去,輕輕碾磨。她的動作非常小心,非常輕。
然後,她走到牆邊的藥櫃,打開幾個不同的抽屜,用手指捏出一點點不同的藥材,分彆放在不同的紙上。她把這些藥材也一一碾成更細的粉末。
陸輕塵在一旁看著,不敢再大聲說話,但眼睛裡全是好奇。他看著白芷把那些藥粉和剛才碾好的奇怪粉末,一點點混合,又加入一點清水調成糊狀。
她把這點糊糊分成好幾份,分彆放進幾個小瓷碟裡。然後,她又從不同的瓶瓶罐罐裡倒出一些透明的液體,滴進不同的碟子裡。
有的碟子沒什麼變化。有的碟子裡的糊糊慢慢變了顏色。其中一個碟子,裡麵的糊糊遇到滴下去的液體後,竟然慢慢泛起一種很細微的、詭異的綠色泡沫,還散發出一股極淡的、酸澀的杏仁味。
白芷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個泛起泡沫的碟子。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嚴肅了。
陸輕塵也看到了那詭異的泡沫,聞到了那絲怪味。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小聲嘀咕:“這……這是什麼毒?聞起來怪怪的。”
白芷正在全神貫注地觀察反應,被他突然的打岔弄得有點惱火。她頭也不回,聲音冷冷的,帶著一點嘲諷:
“你懂什麼?”她一邊說,一邊用鑷子夾起那個碟子,湊到窗邊更亮的地方看,“沒給你下毒你就偷著樂吧。”
陸輕塵被她一噎,撇撇嘴,不敢再吭聲了,但眼睛還是好奇地跟著她轉。
白芷看了一會兒碟子,放下。她又回到桌前,看著那些從病人那裡帶來的、沒吃完的食物殘渣——一些發硬的餅屑,一點醃菜葉子。她用銀針在裡麵仔細地翻找,撥開。
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像是在沙子裡淘金。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能看見細小的灰塵在光柱裡飛舞。
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銀針的尖端,在幾片醃菜葉子中間,挑出了一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碎末。那碎末和食物混在一起,幾乎看不出來。
白芷的呼吸似乎停了一下。她極其小心地用針尖把那點暗紅色碎末剝離出來,放在一張乾淨的白紙上。碎末太少,隻有一點點。
她拿起一個像小勺子一樣的精致銀具,舀起一點清水,輕輕滴在那點碎末上。碎末遇到水,慢慢化開一點,水的顏色變得微紅。
然後,她拿起剛才那個會讓糊糊起泡沫的藥瓶,滴了一滴液體進這微紅的水裡。
沒有泡沫。
水的顏色反而慢慢變深,變成一種暗沉的、近乎褐紅的顏色。同時,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獨特的苦澀氣味散發出來。那味道很怪,既像某種植物根莖,又帶著一點陳舊的鐵鏽味。
白芷猛地湊近,幾乎把鼻子貼到紙上,深深地、仔細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獨特的苦澀氣味,鑽進她的鼻子。
她的身體微微一頓,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僵住了幾秒鐘。
然後,她慢慢地直起身。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凝重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的眼睛緊緊盯著紙上那點已經化開、變了顏色的碎末,低聲地、幾乎聽不見地喃喃自語:
“這是……‘墨羽花’的莖髓粉末?這東西……這東西隻長在西南瘴癘之地的深山老林裡,極其罕見……怎麼會出現在京城的醃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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