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第三天,子時剛過,鋪子外準時響起了那熟悉的、不輕不重的叩門聲。“咚……咚咚……”
鐵心深吸一口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看了一眼角落裡的墨言,墨言眼中滿是擔憂。鐵心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安靜,然後起身,走過去拉開了門閂。
門外,依舊是那個顧客,身後站著那兩個如同影子般冰冷的黑衣人。夜風裹挾著寒意灌進鋪子。
顧客的目光越過鐵心,直接落在工作台上。那件奇特的金屬器物已經完成,靜靜地躺在台麵的軟布上。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下,它泛著一種冷冽而內斂的光澤,線條流暢而優美,每一個細節都打磨得無可挑剔,看起來完全就是一件精致的樂器部件,充滿了近乎藝術的美感。
“完成了?”顧客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鐵心側身讓開,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顧客邁步走進鋪子,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守在門口,像兩尊門神,隔絕了內外。他徑直走到工作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器物。
他的動作很專業,戴上了一副薄薄的皮手套。他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個弧度,每一個接口,每一個鏤空的花紋。他用手指輕輕彈擊某些部位,側耳傾聽聲音,又對著燈光仔細觀察內部的構造。他甚至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類似卡尺的工具,測量了幾個關鍵部位的尺寸。
鐵心站在原地,目光低垂,看著爐子裡殘餘的、暗紅的炭火,臉上如同凝固的鐵胚,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有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繃緊。
墨言縮在角落的陰影裡,大氣都不敢出,眼睛緊緊跟著顧客驗貨的動作。
時間一點點過去,鋪子裡隻有金屬部件被輕輕轉動、敲擊的細微聲響。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顧客檢查得非常非常仔細。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內部那個最複雜、最關鍵的觸發機括上。那裡由幾個極其微小的簧片和卡榫構成,是整個裝置的核心。
鐵心的呼吸幾不可聞地停滯了一瞬。
顧客用指尖,極其輕柔地觸摸、撥動那幾個比指甲蓋還小的簧片,感受著它們的彈性和阻力。他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眉頭似乎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察覺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和諧的滯澀感。但那感覺轉瞬即逝,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像是精密部件本身存在的正常公差。
他又反複測試了幾次那個觸發機製,動作放得更輕、更慢。那處鐵心精心計算、刻意留下的瑕疵——一個微小到極致的、改變了原本角度的磨損點,導致其中一個輔助簧片的回彈力比設計預想的弱了幾乎可以忽略的一絲——並沒有在這種輕柔的測試中暴露出來。整個部件看起來完美無缺。
終於,顧客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摘下了手套。他轉過身,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很好。”他說道,聲音平淡,“不愧是老師傅,手藝確實精湛,名不虛傳。完全符合要求。”
他揮了揮手,門口的一個黑衣人立刻上前,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工作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裡麵的錢顯然比定金隻多不少。
鐵心看了一眼錢袋,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顧客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他小心地將那件金屬器物用軟布包好,放入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木盒中,蓋上蓋子。
事情似乎已經結束。顧客拿起木盒,轉身向門口走去。兩個黑衣人也隨之而動。
鐵心依舊站在原地,低垂的目光中,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情緒掠過。那處瑕疵,是他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反抗。他希望它永遠不要有被用上的那一天,又希望它在關鍵時刻,能讓這件凶器失去作用。
就在顧客一隻腳即將邁出門檻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聲音卻輕飄飄地傳了回來,帶著一絲戲謔,一絲冰冷,像毒蛇滑過脖頸:
“大師的手藝,確實值得起這個價錢。下次……”
他微微側過頭,眼角的餘光掃過鐵心緊繃的臉,又瞥了一眼角落裡緊張不安的墨言。
“……或許該請您為您和您的啞巴夥計,打兩副結實些的鐐銬。畢竟,這麼好的手藝,埋沒在這小鋪子裡,太可惜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不是嗎?”
話音落下,他輕笑一聲,不再停留,帶著兩個黑衣人,徑直走入外麵的黑暗中。腳步聲迅速遠去。
鋪門還敞開著,夜風呼呼地灌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鐵心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渾身冰涼。顧客最後那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他的心臟。那不是隨口一提,那是赤裸裸的威脅和警告!他們不僅知道他的手藝來源不凡,甚至……已經盯上了他和墨言!
墨言從角落裡衝過來,臉上血色儘失,驚恐地抓住鐵心的胳膊,無聲地張大嘴巴,眼睛裡充滿了恐懼。
鐵心緩緩抬手,沉重地關上了鋪門,將凜冽的寒風和更深的寒意關在外麵。他轉過身,看著桌上那袋沾著不祥氣息的銀錢,又看看墨言嚇得慘白的臉。
下一次……鐐銬……
他知道,平靜的日子,徹底結束了。那雙來自黑暗深處的眼睛,已經牢牢盯上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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