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閣的喧囂漸漸沉寂,已是深夜。蘇嫣然獨自坐在妝台前,銅鏡裡映出的臉完美無瑕,卻毫無血色。她的目光沒有落在鏡中的自己,而是死死盯著妝台上那麵安靜躺著的小鼓。
燈光下,鼓麵那細膩的、泛著詭異肉色的光澤,仿佛自帶溫度,又冰冷刺骨。
自從那夜從亂葬崗帶回這麵鼓,巨大的恐懼和惡心之後,一種更強烈的、想要查明真相的執念攫住了她。她動用了自己這些年經營的所有隱秘關係,撒出大把金銀,像蜘蛛一樣,從京城的陰暗角落編織信息。
線索零零碎碎地彙聚而來。
先是城南一個以製作特殊皮革工藝品聞名的老工匠,在收到重金後,顫抖著承認,數月前曾有人出天價,請他處理一批“極其細膩、非比尋常”的皮料,要求鞣製得“完美無瑕、薄如蟬翼”。他描述那皮料的觸感和色澤,與這鼓麵驚人相似。他當時覺得那皮料來源可疑,沒敢接這活兒。
然後是一個在義莊幫忙的雜役,醉酒後含糊透露,最近幾個月,偶爾會有身份神秘的人送來一些“殘缺不全、皮肉受損”的年輕女屍,要求儘快秘密處理掉,不許記錄,不許追問。送屍的人出手闊綽,態度凶橫。
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條信息,來自一個在某個權貴府邸負責采買的小管事。他偷偷告訴蘇嫣然派去的人,他家主人前陣子心情極好,曾得意洋洋地向密友炫耀,得到了一件“絕世珍品”,音色堪稱“天人妙音”,還隱晦地提到,為了這“新材料”,“貢品”消耗頗大。而就在那段時間,府裡後巷,深夜時常傳來壓抑的、女人的哭泣和哀求聲,不久後又徹底消失。
所有的碎片,最終拚湊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景。
“新材料”……“天人妙音”……失蹤的少女……殘缺的女屍……細膩如皮膚的鼓麵……
蘇嫣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胃裡翻江倒海。她幾乎可以肯定,這麵精致恐怖的小鼓,它的鼓麵,就是用人皮蒙製的!而且極可能來自那些失蹤的年輕女子!
這不僅僅是變態的癖好,這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是藏在盛世繁華下的、吃人的魔鬼!
她緊緊攥著手,指甲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她保持清醒。恐懼像毒蛇纏繞著她的心臟,但憤怒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正義感,卻支撐著她沒有崩潰。
必須做點什麼。必須有人知道這駭人聽聞的罪行!
但告訴誰?誰能相信?誰又敢管?
京城衙門?他們恐怕早已被滲透,甚至可能就是幫凶。那些參加宴會的權貴?他們本就是知情者甚至參與者!
她的腦海中飛快閃過一個個名字和麵孔。最終,一個人選浮現出來——王禦史。一位以剛正不阿、屢次上書直言而聞名的老臣。更重要的是,她隱約知道,這位王禦史與那夜宴會的主人,在朝堂上乃是政敵,多次針鋒相對。
風險極大。王禦史是否會相信她一個青樓女子的話?即便相信,他是否有能力對抗那龐大的黑暗?消息一旦走漏,她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那些少女就白死了!那些魔鬼將繼續逍遙法外,甚至製造更多慘劇!
蘇嫣然猛地站起身,眼神變得決絕。她不能再猶豫了。
她鋪開一張最普通的信紙,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儘可能簡略地寫下了幾條關鍵信息:鼓的來曆亂葬崗)、材質的懷疑人皮)、關聯的少女失蹤案、以及指向那夜宴會主人的隱晦線索。沒有署名,沒有落款。
然後,她找來一個不起眼的、用來裝普通胭脂水粉的木盒子,小心地將那麵小鼓和疊好的信紙放了進去。她用蠟仔細封好盒蓋,確保不會輕易散開。
如何送出去?絕不能經過霓裳閣的人。她想到了一個辦法。每天清晨,會有郊外的花農給霓裳閣送最新鮮的花卉。那個老花農為人老實,與閣裡隻是買賣關係,背景乾淨。
她叫來心腹丫鬟小翠,將木盒和一錠金子交給她,低聲嚴厲吩咐:“天一亮,等送花的李老漢來了,把這個盒子混進他的花籃裡,讓他務必送到禦史胡同王禦史府上後門,就說……是城裡一位故人送的‘家鄉土儀’,務必親手交給管家。這錠金子是給他的跑腿錢,讓他送完立刻離開京城,回鄉下老家躲一陣子,任何人問起都說什麼不知道!明白嗎?”
小翠看到蘇嫣然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和那錠沉重的金子,知道事情極大,嚇得臉色發白,但還是緊緊抱住盒子,重重點頭:“小姐放心!我一定辦好!”
“快去!小心彆讓人看見!”蘇嫣然催促道。
小翠抱著盒子,像捧著滾燙的炭,匆匆溜出房間,按照吩咐去等待黎明時分的花農。
小翠離開後,蘇嫣然獨自坐在房間裡,心跳如擂鼓。事情已經做了,再無回頭路。她感到一種巨大的空虛和恐懼,仿佛能聽到命運齒輪開始殘酷轉動的聲響。
她強迫自己鎮定,像往常一樣卸妝、洗漱,吹熄了燈火,躺到床上,仿佛一切如常。
夜,深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就在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緊張地等待著可能發生的任何動靜時——
窗外,原本寂靜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聲響。
不是更夫的打更,不是醉漢的囈語,也不是夜歸的車馬。
那是密集、低沉、刻意放輕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
還有金屬輕輕碰撞的細微鏗鏘聲!
聲音從霓裳閣的前門、後巷、甚至兩側的街道同時傳來!
蘇嫣然猛地從床上坐起,赤腳跑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撥開窗簾一角,向外望去——
她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霓裳閣樓下,黑壓壓地站滿了人!數十個身影,穿著深色的衣服,看不清麵容,如同鬼魅般沉默地站立著,將霓裳閣的所有出口,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沒有點火把,沒有喧嘩,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形成一個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包圍圈。
他們來了。
在她剛剛送出證據的這個夜晚,在她最恐懼的時刻,他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精準地包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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