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的陰影尚未散去,第二天清晨,隊伍裡的氣氛更加壓抑。簡單處理了地上的痕跡後,他們不敢在此地多留一刻,立刻拖著疲憊的身軀,繼續向南跋涉。
然而,新的麻煩很快出現了。
趙天佑的那個在夜襲中手臂受傷的護衛,情況開始不對勁。白芷雖然及時給他清洗包紮了傷口,但條件簡陋,用的水也不算絕對乾淨,草藥粉也隻能起到最基本的消炎作用。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那護衛的臉色就開始發紅,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強撐著跟在隊伍後麵,但腳步明顯虛浮。
“等等。”白芷敏銳地察覺到異常,叫停了隊伍。她走到那護衛麵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你在發燒。”白芷的臉色沉了下來。傷口感染,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之一。
護衛勉強笑了笑,想推開她的手:“沒事……白大夫,我撐得住……一點小傷……”
但他的身體出賣了他。話還沒說完,他就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旁邊的同伴扶住。
隊伍不得不停下來。白芷重新檢查他的傷口,解開布條,隻見傷口邊緣已經紅腫,甚至有些許膿液滲出。情況比想象的要嚴重。
“必須徹底清創,需要乾淨的水,需要煮過的布,最好有酒……”白芷說著,但看著周圍荒涼的環境和渾濁的河水,聲音低了下去。這一切,現在都是奢望。
她隻能再次用掉所剩無幾的乾淨水,為他清洗傷口,換上最後一點藥粉,重新包紮。
“儘量彆讓傷口碰到臟東西,多休息……”她囑咐著,但自己也明白,在這逃難的路上,“休息”是多麼不現實。
隊伍再次出發,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受傷的護衛需要人攙扶才能行走,他渾身發熱,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嘴裡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這嚴重拖累了整個隊伍的行進。鐵心的眉頭越皺越緊,不時回頭望向北方,那裡的天空依舊陰沉,仿佛有更深的威脅在逼近。
中午時分,他們在一條小河邊短暫休息。陸輕塵負責去取水,但他回來時臉色不太好看。
“心哥,”他湊到鐵心身邊,壓低聲音,“我剛才在河邊聽到幾個從後麵逃過來的人說……北邊有潰兵下來了,人數不少,搶東西搶糧,比之前的流民還凶……離我們可能不算太遠了……”
這個消息像一塊冰,砸在每個人心裡。潰兵!那意味著混亂、殺戮和毫無紀律的搶劫!他們這支小隊伍,帶著傷員,根本不可能跑得過那些有馬的潰兵!
壓力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肩上。
休息過後,受傷的護衛掙紮著想自己站起來,卻踉蹌了幾步,再次差點摔倒。他的臉色更紅了,呼吸像拉風箱一樣急促。
他看著趙天佑,看著其他同伴臉上無法掩飾的焦慮和擔憂,又想起陸輕塵帶回來的關於潰兵的消息。一種絕望的明悟,漸漸在他眼中升起。
他突然推開攙扶他的同伴,“噗通”一聲跪倒在趙天佑麵前!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阿貴!你乾什麼!快起來!”趙天佑急忙想去拉他。
但護衛阿貴固執地跪著,抬起頭,因為發燒而通紅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慘烈的決絕,聲音嘶啞卻清晰:“少爺!彆管我了!我是個拖累!再帶著我,大家都得死!”
他喘著粗氣,繼續說道:“潰兵就要來了……我走不動了……隻會連累大家……求您了,少爺!把我留下吧!給我留點吃的喝的……是死是活,看我自己的造化!你們快走!”
趙天佑如遭雷擊,呆呆地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家仆。阿貴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老人,看著他長大,一直忠心耿耿。現在,他竟然要自己拋下他?
“不行!絕對不行!”趙天佑下意識地拒絕,聲音卻帶著顫抖,“我怎麼能……怎麼能扔下你?”
“少爺!”阿貴猛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沾上泥土,“現在不是講情分的時候!活下去!您得活下去!趙家……趙家就剩您了!不能都折在這裡!求您了!”
他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趙天佑心上。是啊,趙家……父親、母親、妹妹……他們都生死未卜,商行也完了……他確實是趙家最後的希望了……可是……
他看向鐵心。鐵心沉默地看著他,眼神複雜,沒有催促,但也沒有反對。這是趙天佑自己的人,必須由他自己做決定。
他看向白芷。白芷偏過頭,不忍看這一幕。
他看向陸輕塵。陸輕塵咬著嘴唇,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和無奈。
現實殘酷地擺在麵前。帶著高燒不退、無法快速行走的阿貴,一旦被潰兵追上,所有人都會死。拋棄他,雖然殘忍,卻是唯一可能讓大多數人活下去的選擇。
趙天佑的眼淚湧了出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亂世的重量,它壓垮的不僅是財富和地位,還有人性和良知。
他顫抖著手,從那個由他保管、如今卻無比沉重的物資袋裡,拿出兩個最厚的餅子,又解下自己的水囊——裡麵還有大半袋水——塞到阿貴手裡。
然後,他又掏出最後一塊小小的、藏了很久的碎銀子,塞進阿貴懷裡:“阿貴……對不住……找個……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許……或許能熬過去……”
他的話斷斷續續,泣不成聲。
阿貴接過東西,沒有再磕頭,隻是紅著眼睛,重重地說:“謝謝少爺!快走!快走啊!”
趙天佑最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忠誠的老仆,猛地轉過身,聲音嘶啞地對其他人吼道:“走!我們走!”
他不敢回頭,率先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去,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鐵心歎了口氣,拍了拍墨言的肩膀,跟了上去。陸輕塵和白芷也沉默地跟上。
隊伍再次出發,速度加快了,但氣氛卻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每個人的腳上都拖著無形的鐐銬。
沒有人說話,隻有腳步聲和風中隱約傳來的、被拋棄者壓抑的、最終再也忍不住的痛哭聲。那聲音很快就被拋在身後,消散在荒涼的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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