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南？尋找那個可能是導致家族覆滅、商行崩潰的叛徒三掌櫃？
這個目標，對於一支傷痕累累、藥儘糧絕、剛剛從鬼門關逃出來的隊伍來說，聽起來簡直如同癡人說夢。西南路途遙遠，山川險阻，如今更是兵荒馬亂，匪患叢生。他們連下一步該怎麼活下去都成問題，何談去追尋一個虛無縹緲的仇人？
陸輕塵第一個皺起了眉頭，語氣帶著擔憂和現實考量：“天佑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西南……太遠了！我們現在的情況，彆說去西南，能不能走出這片山區都難說。仇要報，但總得先活下去啊！”
墨言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擦拭著他的弩箭，但緊抿的嘴角也透露著對此行的不樂觀。
白芷輕輕摟著被嚇到的狗娃，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在趙天佑充滿仇恨的臉上，而是若有所思。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開口，聲音雖然微弱，卻異常清晰：
“西南……或許可以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
白芷抬起頭，眼神清澈而堅定：“我師傅的手劄裡記載過，西南群山之中，尤其是黔、滇交界一帶，有許多外界罕見的珍稀藥材。其中幾種，對治療狗娃這種熱毒邪瘟後遺症，以及鐵心大哥那種陳年舊傷，有奇效。而且……”
她頓了頓，繼續道：“手劄裡還說，那邊有些避世的苗瑤村寨，傳承著古老的醫術，或許……或許能有根治瘟疫的法子。我們需要的藥材，那邊找到的機會更大。”
她的話，為趙天佑充滿個人仇恨的目標，提供了一個現實的、關乎所有人生存和健康的理由。
陸輕塵愣了一下，遲疑道：“可是白大夫，西南蠻荒之地，聽說到處都是煙瘴毒蟲，還有不服王化的土司蠻族，排外得很，比潰兵還危險……”
“留在這裡就不危險嗎？”趙天佑猛地打斷他，眼中的火焰並未因質疑而熄滅，反而燃燒得更旺，“留下來，餓死？被潰兵殺死？還是被那個見鬼的劉三趕出去自生自滅？西南再危險，至少……至少有一個目標！有一個弄清楚真相的機會！就算死，我也要死個明白！”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家族巨變、父母下落不明、仆從慘死、一路被追殺、被拋棄……所有的苦難，似乎在這一刻都找到了一個可以傾瀉和複仇的方向。這個方向，就是西南，就是三掌櫃周福海！
鐵心一直沉默地聽著，目光在趙天佑充滿仇恨的臉、白芷帶著醫者堅持的眼神、以及陸輕塵擔憂的表情之間移動。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依舊隱隱作痛的傷口，又看了看臉色蒼白、需要持續用藥的狗娃，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墨言身上。
墨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停下了擦拭弩箭的動作，抬起頭，與鐵心對視了一眼，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鐵心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決定性的力量：“去西南。”
陸輕塵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看到鐵心堅定的眼神，又把話咽了回去。他知道，鐵心一旦決定，就很難改變。
“但是，”鐵心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不能走官道。官道目標太大，容易遇到潰兵和流寇，我們也經不起任何一場衝突了。”
他轉向墨言：“墨言，地圖。”
墨言立刻從隨身的一個皮囊裡取出幾張粗糙卻繪製精細的皮紙——那是他這一路根據記憶和觀察不斷補充修正的地形圖。
鐵心將地圖鋪在地上，眾人圍攏過來。地圖上線條簡潔，但山川、河流、主要道路和村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鐵心的手指點在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然後緩緩向西南方向移動，避開標注著官道和已知城鎮的區域，劃過一片標識著密集等高線和“蠻荒未明”字樣的廣闊山區。
“走這裡。”鐵心的手指最終停在一條蜿蜒於群山之間的、極其細微的路徑標記上，“這條是古驛道的支線，很多年沒人走了，幾乎荒廢。要翻好幾座山，路很難走，可能會遇到毒瘴和野獸，也可能會完全迷失方向。”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但是，這條路足夠偏僻，遇到大隊人馬的可能性最小。而且，根據墨言的推算，如果順利，這條路可能會比繞行官道節省不少時間。”
選擇擺在了麵前：相對好走但危機四伏的官道，或者充滿未知自然險阻、卻能避開人禍的荒山野徑。
“我走山路！”趙天佑毫不猶豫地說道，他此刻隻想儘快、儘可能隱蔽地抵達西南。
“我也同意。”白芷輕聲道，“山裡的藥材更多。”
陸輕塵看了看鐵心，又看了看地圖上那曲折艱險的路線，最終一咬牙：“好吧！反正橫豎都是險，賭一把！”
墨言默默點頭。
“那就這麼定了。”鐵心收起地圖，站起身，“收拾東西，抓緊時間休息。天亮就出發。”
決議已下，目標明確——西南。
第二天拂曉，晨霧尚未散儘，一行人便再次踏上了征程。這一次，方向明確，但前路卻更加迷茫和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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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按照墨言地圖的指引，很快離開了荒蕪的官道，拐進了一條幾乎被雜草和灌木徹底淹沒的山間小徑。路極其難走，時而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時而需要蹚過冰冷湍急的溪流。速度慢了下來，體力消耗卻更大。
墨言在前方默默引路，他的方向感好得驚人，總能在一片混沌的山林中找到那條幾乎消失的古道痕跡。鐵心斷後，警惕著任何可能的危險。陸輕塵則時而衝到前麵探路，時而回來幫忙攙扶體力不支的趙天佑和白芷。狗娃大部分時間由白芷牽著，累了就由鐵心或陸輕塵輪流背一段。
一連走了幾天，他們都在深山中艱難跋涉。幸運的是，確實沒有遇到任何潰兵或流寇，白芷也采集到了一些有用的草藥，暫時緩解了藥物危機。但食物消耗很快，那點可憐的存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天氣也漸漸變得濕熱，密林深處開始出現淡淡的、帶著腐朽氣息的霧氣，這就是讓人談之色變的“瘴氣”。蚊蟲也變得多了起來，叮咬得人心煩意亂。
這天傍晚，他們好不容易翻過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但所有人的心卻隨之沉了下去。
前方，不再是他們這幾天習慣的丘陵和深穀，而是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巍峨群山！山勢更加險峻，森林更加茂密幽深，雲霧繚繞在山腰，看不到一絲人煙痕跡。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原始的、令人不安的寂靜。
墨言看著地圖，又對照著遠方的山勢，眉頭微微皺起。他指了指地圖上一片標注著特殊符號的區域，又指了指前方最雄偉的那條山脈，對鐵心搖了搖頭。
鐵心的臉色凝重起來。他遠眺著那片仿佛沒有儘頭的群山，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前麵，就是地圖上標記的‘土司界山’了。傳說裡麵是幾個世代居住的苗瑤大部落地盤，他們自成一體，不服王化，很少與外界往來，而且……極其排外。”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讓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接下來的路，才是真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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