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牽著馬,剛走出荒村沒多遠,身後就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他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村裡的幸存者,男女老少十幾口人,互相攙扶著追了上來。領頭的就是那個被打傷的父親,頭上草草包著布條,血跡還沒乾透。他撲通一聲跪在鐵心麵前,後麵的人也呼啦啦跪倒一片。
“恩公!留步啊!”老父親的聲音帶著哭腔,額頭重重磕在黃土路上,“您走了,那些天殺的馬匪再來,我們……我們可怎麼活啊!”
鐵心背影僵直,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他不想留下。這亂世,他連自己都顧不好,哪有餘力管彆人?他隻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繼續用酒精麻痹自己。
“恩公,您看看這些孩子!”一個老婦人抱著那個剛才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小男孩臉上還掛著淚珠,怯生生地看著鐵心高大的背影,小聲啜泣著。
其他村民也紛紛哀求,聲音裡充滿了絕望和最後的期盼。他們看著鐵心,就像看著狂風暴雨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鐵心慢慢轉過身。他的目光掃過那一張張飽經風霜、布滿恐懼的臉,最後落在那個小男孩臉上。孩子清澈的眼睛裡,映著他自己麻木而疲憊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墨言最後推開他時,那雙總是沉默卻堅定的眼睛。墨言救了他,而他……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塵土和血腥味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掙紮似乎平息了一些。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村民們愣了片刻,隨即爆發出劫後餘生的痛哭和感激的叩拜聲。他們簇擁著鐵心,把他迎回了那個破敗的村子。
村子叫苦水井,名副其實,井水又澀又苦。村民靠一點薄田和幾隻瘦羊過活,日子本就艱難,經此一劫,更是雪上加霜。
鐵心住進了村口那間稍微完整點的土地廟。他沒有答應村民給他騰出最好房子的好意。廟裡清靜。
第二天一早,村民怯生生地拿來幾件壞掉的農具——一把鋤頭斷了木柄,一把鐮刀卷了刃,還有幾個需要修補的破筐。他們眼巴巴地看著鐵心,帶著試探。
鐵心看著那些沾著泥土的農具,沉默了很久。他走到廟角,打開自己那個落滿灰塵的行囊,裡麵有一套他用慣了的、卻許久未動的鐵匠工具。他拿起那把沉甸甸的鐵錘,錘柄上熟悉的紋路硌著掌心。
他走到廟外空地上,搬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當砧台。生起一小堆火,將卷刃的鐮刀夾在炭火中燒紅。然後,他舉起鐵錘。
鐺!鐺!鐺!
沉重的敲擊聲在寂靜的荒村裡響起,驚飛了枯樹上的寒鴉。村民們遠遠看著,不敢靠近。
鐵心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動作有些生疏,卻異常專注。火星濺起,映亮他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他不是在打造殺人的利器,而是在修複活下去的工具。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下,滴落在通紅的鐵塊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修補好農具,他又找來些粗木和藤條,開始加固被馬匪破壞的籬笆和村口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他乾活很慢,卻極紮實,每一個榫卯都扣得嚴絲合縫。
村民們起初隻是看著,後來也慢慢靠攏,幫著遞木頭,打下手。沒有人說話,隻有勞作時發出的喘息聲和工具的碰撞聲。
鐵心依舊沉默。但他揮舞鐵錘的頻率,他丈量木材時專注的眼神,仿佛在將這機械重複的體力消耗,當作一劑麻木痛楚的良藥。身體的疲憊,似乎能暫時壓過心底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夕陽西下,他站在加固好的村口籬笆前,看著遠處荒涼的地平線。手裡的鐵錘垂在身側,錘頭還帶著餘溫。
荒村依舊破敗,但似乎,有了一點點微弱的不同,那一聲聲敲擊,像是在死水裡,投下了一顆小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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