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兵事件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荒村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村民們對鐵心的態度，從最初的感激和同情，悄然轉變為一種混雜著敬畏的疏遠。他們依舊會送來需要修補的農具，依舊會在院門口放下些瓜果蔬菜，但不再像以前那樣隔著籬笆閒聊幾句，更多的是放下東西，匆匆點頭便離開。孩子們也被大人嚴厲告誡，不許再去鐵心院外喧鬨玩耍。
鐵心對此似乎毫無察覺，或者說，他並不在意。他依舊每日坐在院中，望著天空，或是沉默地敲打著那些鋤頭鐵鍋。隻是，他手邊除了那根木拐杖，時常會靠著那柄打磨得雪亮的柴刀。
然而，平靜的水麵下，總有暗流湧動。村裡幾個半大的年輕後生，那天親眼目睹了鐵心如同砍瓜切菜般放倒潰兵的場景，那股震撼和崇拜，壓過了恐懼。他們私下裡湊在一起，興奮地比劃著、討論著鐵心那幾下乾淨利落的動作，眼裡閃著光。在這亂世，尤其是在這偏僻之地，擁有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力量，是每個年輕人最樸素的渴望。
終於，在一個傍晚，夕陽將天邊燒得通紅。以石娃為首的三四個年輕後生，互相鼓著勁，推推搡搡地來到了鐵心的小院外。他們沒敢進院子，就擠在低矮的籬笆牆外，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最後石娃被推了出來，漲紅著臉，吭哧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開口：
“鐵……鐵師傅……”石娃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結巴，“我們……我們想跟您學點本事！就……就學點防身的！以後再有壞人來了，我們也能幫上忙，不能總讓您一個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鐵心原本望著夕陽的目光就收了回來，落在這幾個年輕人身上。那目光沒有什麼溫度，像冬日結冰的湖麵。他沒等石娃說完，就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
“我沒什麼可教的。”
說完，他便不再看他們，重新將目光投向遠山，仿佛他們不存在一樣。
石娃和幾個同伴愣住了，臉上興奮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他們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但看著鐵心那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沉默姿態，終究沒敢再開口。幾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耷拉著腦袋，悻悻地離開了。
院子裡恢複了寂靜，隻有風穿過籬笆的細微聲響。
夜色漸漸彌漫開來，天邊最後一抹紅光也被墨藍吞噬。鐵心沒有點燈，依舊坐在黑暗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柴刀粗糙的木柄。
那幾個年輕人失望卻依舊帶著渴望的眼神，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眼神裡，有對力量的向往，有對未來的期盼，還有一種未經世事的倔強。不知怎的，這眼神，竟漸漸與另一張年輕的臉龐重合起來——那是很多年前，墨言第一次怯生生地站在他打鐵鋪外，想跟他學手藝時的樣子。那時的墨言，眼神也是這般清澈，這般堅定，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回憶如同潮水般湧來，帶著鐵鏽和炭火的氣息，也帶著無法挽回的痛楚。
鐵心坐在黑暗中，久久不動。最終，他極輕極輕地，幾乎聽不見地，歎了一口氣。那歎息聲飄散在夜風裡，帶著無儘的疲憊，和一絲難以察覺的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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