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那巍峨險峻的輪廓，終於被遠遠拋在了身後。陸輕塵和蘇嫣然一路向南，不敢有絲毫停歇。他們專揀人煙稀少的荒僻小徑，晝伏夜出，馬蹄踏過荒草掩映的古道，趟過冰冷刺骨的溪流，隻為儘快遠離北方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
陸輕塵左肩的箭傷依舊隱隱作痛，動作稍大便會牽扯出一陣鑽心的疼，臉色也因失血和奔波而顯得蒼白。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隻是偶爾在顛簸的馬背上微微蹙眉。蘇嫣然始終留意著他的狀況，每到歇腳時，便不顧自身疲憊，第一時間為他檢查傷口，換藥包紮。她的動作輕柔而熟練，眼神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擔憂。
這日黃昏，兩人在一處早已廢棄的驛道旁停下。殘破的驛站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四周隻有風聲和歸巢的鳥鳴。他們尋了個背風的牆角，生起一小堆篝火，就著冰冷的溪水，啃著硬邦邦的乾糧。
跳躍的火光映照著蘇嫣然略顯憔悴卻異常專注的臉龐。她從貼身行囊裡取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幾封從潼關那名心腹身上搜出的信件，信紙已被血汙和汗水浸染得字跡模糊，邊緣卷曲。還有一張她憑記憶匆匆勾勒的草圖，上麵是她在那場驚心動魄的將軍府宴會上，偷眼瞥見賬本時記下的幾個關鍵數字和古怪代號。
“當時情況緊急，燈光又暗，隻來得及記下這些。”蘇嫣然就著火光，纖細的手指在草圖上緩緩移動，眉頭緊鎖，努力回憶著當時的細節，“但這幾封信，或許能幫我們拚湊出一些東西。”
陸輕塵挪近一些，忍著肩痛，湊在火光下仔細辨認信上殘存的墨跡。信件多用隱語和代號，晦澀難懂，但結合他們已知的關於沈萬川和潼關的信息，一些碎片開始浮現。一封信的殘片上提到“北貨南運，漕上關節需打點周全”，另一封則隱約有“新辟鹽路，仰仗‘長風幫’鼎力相助”的字樣，還有一封語氣格外恭敬，像是呈給某位權勢人物的，殘存字句中竟提到了“貢品已備妥，萬望大人在王爺駕前多多美言”。
蘇嫣然則對著自己記下的零星賬目陷入沉思：“這筆巨大的支出，名目是‘修繕祖祠’，可這數額……足以重建一座莊園了。還有這筆來自‘海州鹽引’的進項，數目也大得驚人。最奇怪的是這幾筆，代號分彆是‘絲’、‘茶’、‘瓷’的流水，數額龐大，往來頻繁，卻絲毫不見正常商稅繳納的記錄……”
兩人將殘缺的信件和零星的賬目片段放在一起，低聲交換著看法，試圖從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中，捋清沈萬川那龐大而隱秘的商業脈絡。起初隻是些模糊的猜測，但隨著拚圖的碎片逐漸增多，一個遠超他們想象的、盤根錯節的網絡輪廓，慢慢顯現出來，令人心驚。
“等等，”陸輕塵忽然指著那封提及“漕上關節”和“鹽引”的信，聲音低沉，“如果沈萬川不僅做絲綢、茶葉這些明麵生意，還暗中操控著私鹽販賣，並且能打通漕運關卡……那他掌握的，就不僅僅是財富了。”
蘇嫣然臉色驟然變得凝重，她接過那封信，指尖微微發涼：“‘長風幫’……是控製運河漕運、勢力最大的江湖幫派之一。若沈萬川連私鹽和漕運命脈都能染指……”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駭然，“那他擁有的，就是足以影響數地民生、甚至左右軍需補給的力量！”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封提及“王爺”和“貢品”的殘信上，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再加上他不惜血本賄賂邊鎮大將如吳霸天……這絕非普通商賈所為。他的關係網，恐怕早已滲透了官場、商界、漕運乃至藩鎮軍閥，彼此勾連，根深蒂固。”
篝火劈啪作響，映著兩人異常凝重的麵龐。他們原本以為沈萬川隻是暗中經營著“美人鼓”這等駭人聽聞的罪惡勾當，此刻才驚覺，那恐怕隻是這座巨大冰山浮出水麵的猙獰一角，前方等待他們的江南之路，瞬間顯得更加迷霧重重，危機四伏。
喜歡浮世離歌請大家收藏：()浮世離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