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輕塵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很久,很久。久到按著他的山莊子弟都以為他失去了意識,忍不住想要出聲呼喚。然而,他身體劇烈的顫抖,卻漸漸平息了。當他再次抬起頭時,臉上所有的瘋狂、痛苦、絕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死水的平靜。隻有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兩簇幽暗、冰冷的火焰,那是焚儘一切情緒後,剩下的唯一東西——死誌。
他緩緩地,用一種近乎僵硬的姿態,掙脫了攙扶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他甚至拍了拍沾滿塵土和血汙的衣袍,動作緩慢而仔細,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然後,他轉過身,麵對身後那幾百名麵帶驚恐、不知所措的殘兵和義軍。
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而恐懼的臉,掃過他們殘破的兵器、空癟的行囊。這些人,是蓉州最後的火星,是鐵心、趙天佑、白芷他們用命換來的、微不足道的種子。
“沈滄瀾將軍率領的援軍,現在到何處了?”他開口,聲音嘶啞,卻異常平穩,聽不出一絲波瀾。
一名負責聯絡的秋水山莊子弟連忙回答:“回陸公子,昨日接到傳書,沈二爺的主力已至百裡外的黑水驛,但因沿途流民阻塞和聯軍遊騎騷擾,行進緩慢,預計最快也需兩日才能抵達此處。”
百裡,兩日。對於眼前的蓉州城來說,已是永恒的距離。城牆上懸掛的屍體,等不了兩天。城中生死未卜的蘇嫣然,更等不了兩天。
陸輕塵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焦土和血腥的味道,刺得他肺部生疼。他看向眾人,清晰而冷靜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
“傳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後撤。去黑水驛,與沈滄瀾將軍彙合。”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後撤?彙合?那蓉州城呢?城牆上掛著的弟兄們呢?還有剛剛聽說被抓的蘇姑娘呢?
“陸公子!不可!”一名滿臉血汙的蓉州老兵激動地站出來,聲音哽咽,“我們不能撤啊!趙公子、鐵心大師他們……屍骨未寒!我們得替他們報仇!就算死,也要死在城下!”
“對!報仇!”
“跟狗日的拚了!”
群情激憤,悲憤的情緒瞬間被點燃。他們一路收攏潰兵,千裡迢迢趕回來,不是為了看一眼就逃跑的!
陸輕塵沉默地看著他們,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直到喧鬨聲漸漸平息,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時,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得可怕:
“報仇?拿什麼報?用你們這幾百條命,去填宇文拓幾萬大軍的牙縫嗎?”他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鐵心大師守城,是為了給蓉州留一線生機。趙天佑赴死,是想保住商行的根。白芷救人,是想讓更多人活下來。你們現在衝上去,除了多添幾百具屍體,讓他們的血白流,還能做什麼?”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澆滅了眾人短暫的狂熱。是啊,衝上去,除了死,還能怎樣?
“活下去。”陸輕塵看著他們,特彆是那些年輕的、眼中還帶著稚嫩和恐懼的麵孔,努力地、極其艱難地,扯動嘴角,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的笑容,“你們……是種子。蓉州沒了,但人還在。撤回去,活下去。把這裡發生的事,告訴天下人。這……才是你們現在該做的事。”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越了眾人,望向了那座死寂的城池,聲音輕了一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你們先走。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
“陸公子!你要做什麼?”山莊子弟驚問。
陸輕塵轉過頭,看著他們,那個僵硬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一點點,他甚至還抬手,輕輕拍了拍問話那年輕子弟的肩膀,動作有些笨拙:
“我去救嫣然。”他語氣輕鬆得仿佛隻是去鄰家串個門,“放心,我跑的最快了。你們知道的。”
說完,他不等任何人反應,猛地轉身!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座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死城,而是將體內殘存的所有內力,毫無保留地灌注於雙腿!身影如一道離弦的箭,又像撲火的飛蛾,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不是衝向聯軍大營,而是衝向蓉州城方向一處防守相對薄弱的、坍塌的城牆缺口!他要去那座龍潭虎穴,完成他最後的、也是唯一還能做的任務。
“陸公子!”
“攔住他!”
身後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喊和雜亂的腳步聲。但已經晚了。陸輕塵的身影,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廢墟和暮色之中,義無反顧地投向了那片死亡的陰影。他將孤身一人,去完成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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