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延昭再次恢複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渾身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後背那處貫穿傷,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難以忍受的痛楚。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屬於天波楊府自己房間的床頂雕花。
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並未帶來絲毫喜悅,反而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心臟。父親最後那聲“陛下!老臣儘力了!”的悲壯呐喊,以及那杆楊字大旗緩緩倒下的畫麵,如同最殘酷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帶來窒息般的痛楚。
“昭兒!你醒了!”一個帶著哭腔卻又強自壓抑著激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母親佘太君。她坐在床邊,麵容憔悴,眼窩深陷,顯然多日未曾安眠,但握著他的手卻依舊溫暖而有力。
“娘……”楊延昭張了張嘴,聲音乾澀沙啞得如同破鑼,“父親……他……”
佘太君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緊緊握住兒子的手,搖了搖頭,泣不成聲。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絕望被證實的這一刻,楊延昭依舊感覺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將他徹底吞噬。他閉上眼,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混著傷口滲出的血水,浸濕了枕巾。
接下來的幾天,楊延昭在身體劇痛和心靈創傷的雙重折磨下,時而昏睡,時而清醒。昏睡時,噩夢連連,儘是父親血戰殉國、自己無力回天的場景;清醒時,則沉默地望著帳頂,眼神空洞,仿佛靈魂也隨之而去。
天波楊府,籠罩在一片巨大的悲慟之中。素幡白幔,哭聲不絕。柴婉兒強忍著喪父之痛,日夜不休地守在楊延昭床邊,悉心照料,她的溫柔和堅韌,成了楊延昭在這片黑暗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而朝堂與汴京城內,因陳家穀之役引發的滔天餘波,才剛剛開始。
楊業力戰殉國的消息傳回,舉國震驚!無論是真心敬仰還是虛情假意,無人能否認這位老將軍的忠勇。民間自發設祭,哀聲遍野,“楊無敵”的威名與悲壯,達到了頂點。輿論幾乎一邊倒地譴責朝廷援救不力,致使忠良殞沒。
巨大的壓力,首先落在了被迫閉門思過、剛剛複出不久的潘美身上!
儘管他極力辯解,聲稱已儘力調派援軍,是楊業輕敵冒進、才致敗績,但根本無法平息眾怒。尤其是當楊延昭血戰突圍、試圖救援其父的壯舉細節逐漸傳開後,潘美之前種種阻撓、打壓楊家的行為,更被無限放大,成為了千夫所指的罪證!
“若非潘樞密屢屢刁難,拖延援軍,楊老令公何至於孤軍深入?”
“楊六郎千裡馳援,忠孝感天動地!潘美卻坐視忠良覆滅,其心可誅!”
“請陛下嚴懲潘美,以慰楊老令公在天之靈!”
彈劾潘美的奏章,如同雪片般堆滿了皇帝的禦案。要求將其罷官、下獄,甚至問斬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與此同時,楊延昭的聲望,卻因其忠勇、孝道以及在陳家穀外血戰遼軍的壯舉,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峰。“楊六郎”之名,已不僅僅是年輕俊傑的代表,更成為了忠臣孝子、國之棟梁的象征!無數士林學子為其賦詩作文,市井百姓將其事跡編成話本傳唱。
此消彼長之下,潘美一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其黨羽人心惶惶,不少人開始暗中與之切割,以求自保。
就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傷勢稍有好轉、尚且無法下床的楊延昭,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決定。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讓楊洪代筆,寫下了一份言辭懇切、卻又暗藏機鋒的奏疏。
在奏疏中,他並未直接彈劾潘美,而是以“戴罪之身”自居,沉痛檢討自己“馳援不力”、“未能救父於危難”,懇請皇帝降罪。接著,他筆鋒一轉,以血淚控訴遼軍之殘暴,耶律斜軫之狡詐,並詳細描述了陳家穀之戰最後時刻,父親楊業是如何在絕境中依舊浴血奮戰,直至力竭殉國的悲壯場景!
他寫父親如何身先士卒,寫將士如何舍生忘死,寫那麵楊字大旗是如何在箭雨刀叢中屹立不倒!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然而,在奏疏的末尾,他卻以一種極其隱晦卻又無比尖銳的方式,提出了一個致命的疑問:
“……臣父孤軍懸於穀中,內外消息斷絕。然遼軍布局之精準,圍困之嚴密,時機拿捏之狠辣,仿佛……仿佛早已知曉我軍動向,預作安排。若非如此,以臣父之能,縱不能勝,亦當可全身而退……臣每思及此,五內俱焚,夜不能寐!懇請陛下,徹查軍中有無通敵泄密、貽誤軍機之奸佞,以告慰臣父及數萬陣亡將士在天之靈!則臣,雖萬死,亦無憾矣!”
他沒有點名潘美,但“通敵泄密”、“貽誤軍機”這兩個詞,結合王貴的前科以及潘美在西線、北疆一係列戰略決策上的“失誤”,其指向性,不言而喻!
這份奏疏一上,如同在已經沸騰的油鍋裡,又潑進了一瓢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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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成功地將公眾的憤怒,從單純的“援救不力”,引導向了更深層次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楊業之死,或許並非單純的軍事失敗,而是一場內外勾結的政治謀殺!
潘美的處境,頓時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皇帝趙光義在接到這份奏疏後,沉默了整整一日。他回想起楊業的忠勇,楊延昭的悲壯,潘美過往的種種,以及朝野洶湧的輿論……最終,他下定了決心。
一道聖旨傳出:
追贈楊業為中書令,諡號“忠武”,極儘哀榮。
擢升楊延昭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領鄭州刺史,委以北麵行營都部署之重任,總攬河北西路防務,繼承其父遺誌,抵禦遼軍!
而潘美,雖未立刻問罪,卻被剝奪了樞密使之職,改任有名無實的山南東道節度使,徹底遠離了權力中心!
這一升一貶,清晰地表明了皇帝的態度,也暫時為這場滔天波瀾,畫上了一個階段性的句號。
躺在病床上的楊延昭,接到聖旨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贏了,利用父親的死,利用輿論,利用皇帝的權衡,成功地將潘美趕出了權力核心,為自己贏得了更高的權位和更廣闊的舞台。
但他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他用父親的鮮血和生命,鋪就了這條通往權力之路。
這份沉重,這份痛苦,將伴隨他一生。
他緩緩閉上眼,感受著背後傷口那鑽心的疼痛,以及心中那永不愈合的巨大空洞。
餘波未平,前路漫漫。他知道,屬於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他必須帶著這份刻骨的傷痛和仇恨,繼續走下去,直到……蕩平所有仇敵,實現父親未竟的遺誌,或者,倒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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