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雖說膽兒小,可終究是個淘得沒邊兒的半大小子。
上四年級那年暑假,家裡就我一個人,閒得直搓手,心裡頭忽然冒出股子想闖闖的邪勁兒,腳底下一熱,就奔著從沒去過的野地跑了。
眼前是老大一片黃乎乎的土坡子,靜得能聽見自己喘氣。
那土坡一道連一道,跟些大墳包似的,我家這在東北的平原上,沒有山,所以瞅著這些大土坡格外新鮮。
我當時樂得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撒開腳丫子就衝過去了。
爬上一個土坡頂,我踮著腳四下裡一瞅,荒得很,一眼望不到頭,連個人影都沒有。
小孩兒心性一下子上來了,“噌”地就從坡上蹦了下去。
倆腳一落地,揚起一片黃灰。
“哎喲!”我低頭一瞅,腳底下居然撒著幾根老粗的骨頭,白森森的晃眼。
“這麼大個兒,指定是牛骨頭吧?”我嘴裡嘟囔著,心裡剛犯嘀咕,下意識地一回頭。
嗡!
一股子寒氣“嗖”地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渾身的血好像瞬間凍成了冰!
入眼的,是地獄般的景象!
目之所及都是白花花的骨頭,整個土坡的斜坡跟溝底,密密麻麻鋪得滿滿當當!
最讓人頭皮發麻、魂兒都快飛了的,是那一層疊一層、數都數不清的人頭骨!
它們就跟隨便扔的爛瓜爛果似的,有的半埋在黃土裡,有的光溜溜地晾在太陽底下。
那黑洞洞的眼窩,齊刷刷全朝著我這邊,好像有無數雙從地府裡伸出來的冰冷眼睛,死死盯著我不放!缺了塊的牙床子齜著,像是在無聲地笑我這活人氣兒敢闖進來。
那股子衝擊力太大了,我腦子“嗡”的一聲就空了,倆腿跟澆了鐵水似的,釘在地上動不了,連手指頭都蜷不起來!
就在這時候,天“唰”地一下就暗了。
灰蒙蒙的天,跟蒙了塊臟裹屍布似的。
一群黑老鴰“呱呱”叫得邪乎,跟片黑雲似的從頭頂飛過去,投下老大一片黑影。
緊接著,更嚇人的事兒來了!
腳底下那些原本一動不動的骷髏頭,居然“咕嚕咕嚕”地滾起來了!它們撞來撞去,碾著黃土,發出“哢噠哢噠”的聲兒,聽著牙都酸,跟地獄開大門的倒計時似的。
不是一個兩個,是成百上千啊!
從四周圍往我這兒滾,圈成個越來越小的白骨頭圈兒!
它們從我腳邊滾過,撞在我小腿上,冰涼梆硬,帶著土腥氣和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爛味兒!
我徹底被這堆嚇人的骷髏頭淹了!彆說跑了,連喘氣都費勁,嗓子眼跟堵了團棉花似的!
更邪乎的是,我跳下來的那個土坡斷麵,這時候瞅著跟萬丈懸崖似的。
就見那直上直下的黃土壁上,一口老大的棺材,漆皮掉得亂七八糟,木頭爛得發黑,正一點點從土裡“擠”出來!棺材蓋“吱呀!”響得人心裡發毛,慢悠悠、沉顛顛地……開了條縫!
一隻沒肉沒皮、就剩白花花骨頭的手,“呼”地從棺材的黑窟窿裡伸了出來!
那指節歪歪扭扭的,長得嚇人,骨頭上泛著死氣沉沉的白。
它懸在半空,然後,開始慢悠悠可又死倔地,朝我這邊……伸過來!
它還在一個勁兒地變長!穿過飄著的黃灰,穿過滾來滾去的骷髏頭堆,直勾勾地就奔我抓過來了!
“啊!!!”我扯著嗓子尖叫,聲兒在空落落的野地裡顯得特單薄,特絕望。
旁邊連個鬼影都沒有!就聽見老鴰瞎叫喚,骷髏頭滾得“哢噠”響,還有……一股子從四周圍湊過來的、低低的邪笑“咯咯咯”的,是無數骷髏頭上下牙磕出來的聲兒!嘎吱…嘎吱…跟成千上萬隻蟲子啃骨頭似的,
聽得人骨頭縫兒都癢!
那白森森的骨頭手,帶著刺骨的涼氣,終於摸到我的脖領子了!冰涼梆硬,還帶著股子拗勁兒,怎麼掙都掙不開!我嚇得魂兒都飛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瞎哭瞎撲騰,可它壓根不當回事兒,慢悠悠地攥緊了我的領子!
求生的勁兒上來了,我用倆手死死抓住那骷髏手腕!摸著就是糙拉拉的骨頭,硬得跟鐵似的!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想掰開,可它那力氣大得邪乎!我這點掙紮,跟蚍蜉撼大樹似的,白搭!
它開始往回拽了!慢是慢,可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同時,我後背上好像挨了一推,一股子老大的勁兒!仿佛有無數隻看不見的手,在後邊搡我,配合著前邊那骨頭手拽,一步一步把我往那口透著死氣的爛黑棺材那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