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後的甬道像是被遺忘在時光深處的褶皺,鐵鏽與腐殖土的氣息在鼻尖纏繞,每一步都踩著陳年的沉寂。石壁上嵌滿了幽藍的蟲卵,光芒順著三人的腳步次第亮起,將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如同貼在牆上的剪影畫。君無痕靠在林風背上,呼吸越來越沉,冷汗浸透的衣襟黏在滲血的傷口上,每動一下都牽扯著鑽心的痛,可他攥著離火劍的手卻始終沒鬆——劍身在幽藍光芒中跳著不穩的綠火,像是在與他體內蔓延的毒性殊死較勁。
“還有五十步。”葉靈指尖的機械尺轉得飛快,尺身刻著的符文每跳動一次,就像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蟲卵的靈力波動越來越強,它們在……歡呼?”那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的顫音,仿佛能看見無數細小的蟲豸在黑暗中雀躍。
林風低頭瞥了眼心魂鏡,鏡麵如水波般蕩漾,映出甬道儘頭的景象:那是個足有三間屋子大的石窟,穹頂垂下無數半透明的絲絛,每條絲絛末端都掛著顆拳頭大的蟲卵,泛著珍珠母貝般的虹彩。而石窟中央,一團覆蓋著黏液的巨繭正緩緩搏動,繭上布滿了人臉形狀的褶皺,像是無數張凝固的表情,其中一張褶皺的眉眼,竟與記憶中母親蘇婉的神態如出一轍。
“我娘……”林風的聲音有些發緊,石劍的血紋突然劇烈發燙,幾乎要灼穿他的掌心,“她真的和蟲後做了交易?”那些關於母親的碎片記憶突然翻湧,小時候偷喝母親釀的梅子酒被發現時,她也是這樣微微蹙著眉,眼底卻藏著笑意。
“彆信那贗品的鬼話。”君無痕咳了口帶血的痰,綠火順著他的指尖爬上林風的手腕,在傷口處灼出細微的白煙,帶著灼痛的暖意,“我爹說過,蘇婉前輩最擅長的就是‘以假亂真’——當年她故意讓魔修搶走半塊玉佩,就是為了引他們鑽進封印陣的圈套。”
葉靈突然停下腳步,機械尺的符文猛地跳成刺目的紅色:“小心!蟲卵在孵化!”
話音未落,石壁突然滲出琥珀色的黏液,那些幽藍的蟲卵“啪”地裂開,鑽出指甲蓋大的小蟲,通體漆黑,複眼卻亮得像碎鑽。它們沒撲向三人,反而順著石壁爬向中央巨繭,鑽進繭上的褶皺裡——每鑽進一隻,那張人臉褶皺就清晰一分,甚至能看到蘇婉皺眉時眼角的細紋,連她習慣性抿嘴的小動作都複刻得絲毫不差。
“它們在補全蟲後的形態。”林風的心魂鏡突然投射出一段模糊的記憶碎片:年輕的蘇婉跪在石窟裡,指尖滴出的血珠落在巨繭上,繭上的人臉褶皺原本是空白的,被血珠染過才漸漸顯形,像幅被暈開的水墨畫,“我娘的血……在喂養它?”
“是在封印它。”君無痕的離火劍突然指向巨繭頂端,那裡插著半截斷裂的玉簪,簪頭刻著“婉”字,玉質溫潤,一看便知是常年摩挲的物件,“那是我娘的遺物,能鎮壓邪祟。蘇婉前輩是用自己的血加固封印,不是交易!”綠火順著劍刃爬上玉簪,斷裂處突然亮起金光,像點燃了一截塵封的燭火。
巨繭猛地收縮,繭上的人臉褶皺扭曲著尖叫,無數小黑蟲從褶皺裡噴濺出來,在空中組成個模糊的人影——正是之前那個與林風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隻是此刻他的輪廓更加清晰,連林風左耳後那顆小小的痣都複刻得絲毫不差。
“自欺欺人。”少年的聲音裹著蟲鳴,像有無數蟲子在喉嚨裡爬行,“她若真心封印,為何在玉簪上刻‘解’咒?你們看,隻要我催動蟲卵靈力……”他抬手間,那些小黑蟲突然調轉方向,瘋了般撲向玉簪,撞在金光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像雨水落在滾燙的石頭上。
林風揮劍斬斷蟲群,石劍的血紋與玉簪的金光突然產生共鳴,巨繭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符文,其中一行正是蘇婉的筆跡:“以血為引,以魂為鎖,子若見此,破繭需以‘信’為匙。”字跡娟秀卻帶著股韌勁,像初春破土的芽。
“‘信’為匙?”葉靈突然想起什麼,從機關包底層翻出個鏽跡斑斑的銅盒,盒角還粘著片乾枯的梅花,“這是我在噬靈閣撿到的,裡麵有半張字條,說‘蟲後喜食執念,唯純粹之信能破其繭’。”
銅盒打開的瞬間,一股清冽的梅香飄出,與石窟的腐味格格不入,像雪後初晴的梅林。林風認出那是母親醃梅乾的味道——每年梅雨季,蘇婉都會在窗邊曬梅乾,竹匾裡鋪著乾淨的粗布,梅乾上撒著薄薄一層鹽,說要留給“心裡念著的人”。那時他總偷拿,被發現了就往母親身後躲,聞著她衣襟上淡淡的梅香,就知道不會挨罵。
“這味道……”林風的心魂鏡突然劇烈震顫,鏡麵浮現出更清晰的畫麵:蘇婉站在巨繭前,將梅乾塞進繭上的褶皺裡,指尖的薄繭蹭過粗糙的繭麵,“娘說過,梅乾是‘念’的形狀,念得深了,再硬的心腸都能泡軟。”她說話時,鬢角的碎發垂下來,掃過繭上的人臉,像在輕輕撫摸。
少年的人影突然扭曲起來,小黑蟲組成的身體簌簌掉渣,像是被梅香燙到:“不可能!執念越重,蟲後越強!你娘明明是用梅乾裡的念力喂養它,好讓它快點破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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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解釋解釋,為何繭裡的蟲後從未傷害過帶梅香的人?”林風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被蟲奴追得鑽進醃菜缸,滿身梅乾味,那些蟲奴竟真的繞道走了,“我娘不是在喂它,是在給我留活路——她知道我總偷梅乾吃,身上永遠帶著這味道。”
君無痕的綠火突然暴漲,離火劍劈開一條通往巨繭的路:“彆跟它廢話!蘇婉前輩的信,是信我們能識破騙局!”
林風背著君無痕衝到巨繭前,梅香與石劍的血紋交織成網,將小黑蟲擋在外麵,像撐開了一把無形的傘。他望著繭上蘇婉的人臉褶皺,突然明白了“信為匙”的意思——不是相信母親完美無缺,而是相信她哪怕走了彎路,那顆護著自己的心從未變過。就像小時候她總說“偷梅乾會長不高”,卻還是每天多曬一小碟。
他從懷裡掏出用油紙包著的梅乾——出門前順手從母親的竹匾裡拿的,此刻捏在手裡還帶著點溫度。林風將半塊梅乾塞進褶皺裡,心魂鏡貼在巨繭上,鏡中同時映出兩個畫麵:一邊是蘇婉含淚將玉簪插進繭裡,說“娘若有天糊塗了,風兒你要記得,娘永遠盼你好好的”;一邊是此刻的自己,對著褶皺輕聲說“娘,我知道你怕我恨你,可我不恨,我信你”。
“哢嚓——”
玉簪突然發出脆響,斷裂處生出新的晶簇,像初春的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光,順著晶簇爬滿巨繭。那些人臉褶皺漸漸舒展,露出底下雪白的絲絨,像被陽光曬過的棉被,絲絨中央躺著個沉睡的女子,正是蘇婉——她竟一直藏在繭裡,用自己的靈識壓製蟲後,那些小黑蟲不過是她為了掩人耳目弄出的幻象,怕的是真正的邪魔循著氣息找來。
少年的人影發出絕望的尖嘯,在金光中徹底消散,化作無數光點,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君無痕體內的毒性隨著蟲後幻象破滅而減退,離火劍的綠火變回溫暖的橙紅,像爐子裡跳動的炭火。
葉靈扶起蘇醒的蘇婉,她的鬢角已染上霜白,卻依舊眉眼溫柔。突然,葉靈指著巨繭深處:“你們看!繭裡還有東西!”
絲絨底下,一塊玉佩靜靜躺著,與林風撿到的半塊嚴絲合縫。合二為一的玉佩上,刻著完整的字:“根在,家就在。”玉質溫潤,邊緣被摩挲得光滑,顯然是常年佩戴的物件。
蘇婉握住林風的手,將玉佩放在他掌心:“當年怕你知道真相會衝動,才用幻象瞞你。現在你信了?”她的掌心帶著梅乾的清香,和記憶裡一模一樣。
林風望著玉佩上的字,突然笑了——原來母親早就把答案藏好了。根從不是血緣的枷鎖,是無論走多遠,都知道有人盼著自己回家的篤定,是醃梅乾時窗台上曬著的陽光,是玉簪上刻著的“婉”字,是巨繭裡默默守護的身影。
石窟開始震動,石壁上的蟲卵紛紛裂開,飛出的卻不是蟲奴,而是帶著靈識的光蝶——被解救的修士們正在蘇醒,翅膀扇動間,灑下點點熒光。林風背起蘇婉,君無痕扛著葉靈,四人順著光蝶指引的方向往回走,梅香與劍光交織的前路,終於有了家的模樣。甬道儘頭的光亮越來越暖,像母親在門口點亮的那盞燈,等了他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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