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陰穀的霧像是被人擰乾的棉絮,成團地堆在崖壁的褶皺裡,濕冷的氣息浸得人骨頭縫都發疼。林風踩著濕滑的石階往上攀爬,靴底總像沾著層化不開的油脂,每一步都要格外用力才能穩住身形。君無痕手持離火劍在前方開路,綠火劈開的光道中,時不時有半透明的殘魂飄過——這些都是被血藤寄生後未能化形的修士,魂魄被長久鎖在往生蓮的屍苞裡,如今血藤枯萎,它們便成了無主的孤魂,在霧中漫無目的地遊蕩,透著說不出的淒涼。
“小心腳下。”君無痕突然低喝一聲,劍峰猛地往下一沉,綠火在石階邊緣炸開一小團火光。林風低頭看去,隻見石階邊緣裂開一道細縫,縫中滲出粘稠的黑液,如同凝固的血液,滴落在崖下的幽潭裡,激起一圈圈墨綠色的漣漪,久久不散。那潭水正是之前被血藤覆蓋的溯洄泉,此刻泉眼已全然顯露出來,像一隻圓睜的墨色瞳孔,幽幽地盯著崖上的人,透著一股深不見底的寒意。
葉靈的機械環突然發出急促的警報聲,紅光閃爍不停,投影在岩壁上的畫麵讓三人同時駐足——溯洄泉中央的石台上,不知何時浮起了一麵青銅鏡,鏡麵光滑如鏡,卻照不出三人的身影,反而映著些破碎的畫麵:有穿著玄字堂服飾的修士與飛廉獸廝殺的慘烈場景,有女子將嬰兒塞進暗格時決絕的背影,還有……一塊染血的令牌正從高空墜落,在雲霧中劃出道金色的弧線,最終墜入深淵。
“是我娘的‘斷水’劍穗!”林風的指尖突然發燙,懷裡的令牌仿佛受到感召,竟自行飛出,懸在半空微微震顫,發出細碎的嗡鳴。鏡麵中的畫麵驟然清晰,那個塞嬰兒的女子側臉一閃而過,眉眼間的輪廓竟與林風有七分相似,而她懷裡的繈褓上,繡著一朵與林風衣襟上一模一樣的並蒂蓮,針腳細密,栩栩如生。
“那嬰兒……”君無痕的聲音有些發緊,目光落在林風身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是我。”林風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他望著鏡中女子將繈褓藏進暗格時,手腕上露出的那道月牙形傷疤——那道疤,林風在母親留下的畫像上見過無數次,早已刻入心底。原來溯洄泉映出的不是虛像,而是被血藤封印的真實過往,是母親當年在玄陰穀拚死護住他的真相,是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深情與決絕。
葉靈突然按住機械環,環麵彈出一道複雜的數據鏈,密密麻麻的符文閃爍不定:“鏡麵有強烈的靈力波動,像是在……召喚什麼。”她的指尖剛觸碰到環上的分析鍵,整麵青銅鏡突然劇烈震顫起來,鏡麵湧出無數條光帶,如同蛛網般朝著崖上的三人纏來,速度快得驚人。“小心!它要抓人!”
林風下意識將令牌往前一擋,金光驟然炸開的瞬間,光帶突然轉向,齊齊衝向溯洄泉——那些光帶沒入潭水的刹那,泉眼突然翻湧起來,黑色的水麵上浮現出無數張人臉,有玄字堂的修士,有被飛廉獸吞噬的無辜者,還有……一些麵容模糊的孩童,他們的眉心都點著一顆鮮紅的朱砂痣,與林風幼時額間的印記一模一樣,透著一股詭異的呼應。
“這些孩子……”葉靈的聲音發顫,眼中滿是震驚,“他們的靈根波動,都和你很像!幾乎是同源!”
君無痕的離火劍突然指向鏡麵,語氣凝重:“你看那些孩童的領口!”
林風湊近一看,隻見每個孩童的衣襟內側,都繡著半朵殘缺的並蒂蓮,而另一半,正好好地繡在自己的衣襟上,合在一起便是一朵完整的花。鏡麵突然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林風的魂魄像是要被從肉身裡硬生生扯出去,他恍惚間看到無數個“自己”在鏡中奔跑,有的被飛廉獸撕碎,有的被血藤纏繞,有的……則舉著令牌衝向玄陰穀深處,最終化作一塊染血的石碑,與之前見到的血碑重疊在一起。
“這是……鏡淵!”君無痕的聲音帶著驚惶,顯然想起了什麼,“古籍裡說,鏡淵是天道用來映照‘同命者’的法器,所有與你靈根相似、命格相近的人,都會被它收錄其中,成為命運的倒影!”他揮劍斬斷襲來的光帶,綠火卻被鏡麵儘數吸收,沒有留下絲毫痕跡。“它在篩選!篩選出最‘合格’的祭品!”
葉靈的機械蜂群剛撲向鏡麵,就被光帶絞成了碎片,發出細微的爆裂聲。她急得滿頭是汗,指尖在機械環上飛快操作,試圖找到破解之法:“它的核心在泉眼底下!那裡有塊菱形的晶石,靈力波動最強,應該是鏡淵的陣眼!”
林風突然想起母親布帛上的話:“溯洄泉能映前世今生,然泉眼被血藤封印……”原來血藤不是封印溯洄泉,而是在守護鏡淵!母親當年藏起他,或許不隻是為了避開邪祟,更是為了不讓他落入鏡淵的篩選——這麵鏡子,根本不是什麼映照過往的法器,而是一個用來培養“替身”的祭壇,一個吞噬同命者的煉獄!
“難怪玄字堂的令牌會與鏡淵共鳴,”林風攥緊令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我娘他們守護的,從來不是玄陰穀,而是這個能吞噬同命者的鏡淵!”他突然明白那些孩童眉心的朱砂痣是什麼——那是鏡淵標記的“候選者”,隻要他這個“正主”不死,鏡淵就會不斷尋找相似的孩童作為替代品,讓他們重複被血藤寄生、被飛廉獸吞噬的命運,以此來延續某種邪惡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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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麵的吸力越來越強,林風感覺自己的靈根正在被一點點抽離,肉身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他低頭看向泉眼,潭水中的人臉突然齊齊轉向他,張開嘴無聲地呼喊,那些嘴巴的形狀,都在說同一個字:“救……”
“不能再等了!”林風將令牌塞進君無痕手裡,眼神決絕,“幫我守住肉身!”他的魂魄突然離體,化作一道金光衝向鏡麵——既然鏡淵要找“同命者”,那他就親自進去看看,這麵鏡子到底藏著多少被掩埋的血淚,多少不為人知的陰謀。
“林風!”君無痕想抓住他,卻隻撈到一片衣角,指尖隻觸到一絲冰涼的靈力。葉靈急忙將機械環貼在林風的肉身眉心,藍光驟然暴漲,死死護住他的生機:“撐住!我們在!一定等你出來!”
金光撞入鏡麵的刹那,林風仿佛墜入了無邊無際的冰海,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的魂魄。無數個“自己”從他身邊掠過,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舉著劍衝向黑暗,有的蜷縮在角落發抖,每一個都帶著他的麵容,卻有著不同的命運軌跡。他順著這些虛影往前飄,終於在鏡淵深處看到了母親——她正舉著斷水劍與一團濃鬱的黑霧廝殺,劍穗上的並蒂蓮已被鮮血浸透,卻依舊倔強地綻放著。
“娘!”
母親聞聲回頭,臉上滿是疲憊與傷痕,卻笑得溫柔:“小風,你終於來了。”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眼神中帶著欣慰,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鏡淵的陣眼在‘無妄海’,那裡沉睡著鏡淵的器靈,隻有毀掉它,才能讓這些孩子安息,才能終結這一切。”
黑霧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來,如同潮水般將母親包圍。母親將斷水劍塞到他手裡,劍柄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這劍能斬虛妄,去吧,彆像娘一樣……被困在鏡淵裡,永遠無法脫身。”她轉身衝向黑霧,身影很快被吞噬,隻留下一句消散在風中的話,帶著無儘的期許:“記住,真正的根,不在血脈裡,在心裡……守住心,就能守住一切。”
斷水劍入手冰涼,劍身上的並蒂蓮突然綻放,與林風衣襟上的半朵完美合二為一,散發出溫暖的金光。他握緊劍,朝著母親消失的方向衝去——那裡有一片翻滾的黑海,海麵上漂浮著無數枚朱砂痣,每顆痣下麵,都壓著一個孩童的魂魄,他們緊閉著雙眼,仿佛在沉睡,又像是在無聲地哭泣。
“無妄海……”林風低念著這個名字,劍峰直指黑海中央的漩渦,那裡靈力最是紊亂,顯然就是陣眼所在,“今天,我就毀了你這吃人的祭壇!”
崖上的君無痕突然看到,溯洄泉的水麵上,青銅鏡的邊緣開始出現裂紋,發出細微的“哢嚓”聲。他急忙對葉靈喊道:“有效果!林風在裡麵動手了!加把勁,一定要守住他的肉身!”
葉靈的機械環功率開到最大,藍光幾乎凝成實質,死死護住林風的眉心,不讓一絲邪祟入侵。泉眼深處,鏡淵的陣眼正在劇烈震顫,發出沉悶的嗡鳴;而在無人看見的鏡淵腹地,林風的身影正踏著無數同命者的殘骸,朝著無妄海的漩渦,一步步靠近。他知道,這一去,要麼毀掉鏡淵,終結這場延續多年的悲劇;要麼……與無數個“自己”一起,永遠困在這片虛妄的冰海裡,成為鏡淵新的祭品。
而崖上的幽潭,此刻正泛著詭異的紅光,如同沸騰的血液,仿佛在為這場即將到來的決戰,染上獻祭般的慘烈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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