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老槐樹下,指尖撚著那截沾了綠火的墨鬥線。線頭上還纏著半片木驢的碎木屑,湊近了聞,有股子杏仁的苦香——是“牽機引”的味道,當年爺爺用這東西捆過成精的稻草人,說能讓魂魄跟著線走。
“你聞出什麼了?”你突然從背後拍我肩膀,手裡拎著個黑布包,布角滲著暗紅的印子。我剛要回頭,你突然按住我腦袋往下按:“彆抬頭!老槐樹上有東西在看我們!”
餘光裡,槐樹枝椏間飄著串白燈籠,燈籠紙上映著人影,一個個腦袋垂得比脖子長,手爪子搭在枝椏上,指甲泛著青黑。你拽著我往柴房鑽,黑布包往地上一摔,滾出個豁了口的瓦罐,裡麵泡著些發黃的東西——是指骨,小指,指節上有道斜紋,跟我左手小指那道疤對上了。
“王木匠的指骨。”你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昨天他兒子來報喪,說他爹死在自家墨鬥池裡,池底沉著把斷鋸子,鋸齒上的木渣,跟木驢身上的一模一樣。”瓦罐突然“哢啦”響了一聲,指骨在裡麵撞來撞去,像在敲罐壁求救。
柴房梁上突然垂下根麻繩,繩頭拴著個骨哨,泛著油光,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李”字。你剛要夠,我一把拽住你手腕——那哨子孔裡塞著團灰,是墳頭燒剩的紙灰,混著幾根灰白的頭發,看著像……
“是李老板的娘!”你突然反應過來,抬腳踹翻瓦罐,指骨滾了一地,有根竟蹦起來撞我腳踝,“當年她就是用這哨子喚走了被爺爺扣下的替身!你聽!”
骨哨突然自己響了,調子跟村裡送葬吹的《哭九腸》一模一樣,就是跑調跑得厲害,像被人掐著嗓子吹。隨著哨聲,柴房的土牆開始掉渣,露出裡麵嵌著的東西——是木驢的零件,驢腿、驢身、還有個缺了眼的木人頭,眼眶裡塞著兩瓣蒜,蒜皮上還沾著新鮮的泥。
“它在拚木驢。”你抄起牆角的劈柴斧,斧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王木匠死前在墨鬥池底刻了字,說木驢的心臟是用‘陰陽木’做的,陽麵刻著生年,陰麵刻著死期——咱們得在哨聲停之前找到心臟,不然等它拚完木驢,整個村子的替身都得被勾走!”
骨哨聲突然變調,尖銳得像指甲刮玻璃。土牆“嘩啦”塌了個洞,外麵飄進來些白燈籠的碎片,每片上都印著個模糊的人臉,有陳陽他爹,有去年淹死在井裡的劉寡婦,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眉眼跟我小時候丟的那個布娃娃一模一樣。
“在房梁上!”你突然喊,斧頭扔過來擦著我耳邊飛過,劈在梁上的暗格上。暗格裂開道縫,滾出個黑木頭疙瘩,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陽麵是“正德三年生”,陰麵是“崇禎十七年死”——字是用指甲刻的,刻痕裡嵌著暗紅的渣,像血。
骨哨突然啞了,瓦罐裡的指骨全豎了起來,指著柴房門口。你拽著我往外跑,剛邁過門檻,就看見老槐樹下站著個黑影,手裡舉著拚了一半的木驢,驢背上的木人頭眼眶裡,兩瓣蒜正冒著綠芽。
“是李老板的娘的魂魄!”你突然拽我往回退,“她當年就是被木驢拖死的,現在要借這東西找替身!”黑影突然轉過頭,木人頭的臉裂開,露出裡麵的東西——是團黑毛,跟我家老狗臨死前褪的毛一模一樣。
柴房突然“轟隆”塌了,揚起的灰裡,我看見無數根墨鬥線從地下鑽出來,像蛇似的纏向黑影,線頭上的“牽機引”燃著綠火,把黑影裹成了個粽子。你突然拽我趴在地上,貼著地皮能聽見地下傳來磨牙聲,是那些指骨在啃木驢的碎塊,哢嚓哢嚓的,像在嚼冰糖。
“它拚不成木驢了。”你喘著氣笑,指縫裡滲出血來——剛才斧頭劈暗格時被木刺紮的,“但你看那些指骨,在往老槐樹根裡鑽,它們要去啃‘陰陽木’的根!”
我往樹根處一看,果然,泥土裡冒出無數細小紅線,是指骨啃出來的血痕,在地上畫出個歪歪扭扭的陣,像爺爺筆記裡畫的“鎖魂陣”。突然想起什麼,摸出兜裡的“牽機引”線頭,往陣中心一扔——綠火“騰”地竄起來,照見樹根下埋著個東西,是半截桃木劍,劍鞘上刻著個“宇文”,正是爺爺當年失蹤的那把。
“原來爺爺早有準備。”你用斧刃撬開桃木劍周圍的土,劍身上凝著層白霜,霜化了之後,露出裡麵裹著的紙,上麵寫著:“木驢怕狗血,更怕至親血。”
話音剛落,老槐樹突然劇烈搖晃,枝椏上的白燈籠全炸了,濺出些黑灰,落在身上竟帶著體溫。你突然拽我往村西頭跑,邊跑邊喊:“快去找王木匠他兒子!他家養的黑狗剛下了崽,正是帶血性的時候!”
風裡飄著骨哨最後的餘音,像在哭,又像在笑。我摸了摸懷裡的桃木劍,劍鞘上的“宇文”二字突然發燙,燙得我差點撒手——原來爺爺早把自己的血混在漆裡,這劍,早認了我們宇文家的人。
跑到村口時,聽見老槐樹方向傳來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塌了。回頭望,月光裡,那片槐樹葉落得像雪,每片葉子上都托著點綠火,飄啊飄的,往我們這邊飛。你突然停步,指著最亮的那片:“你看!那葉子上的影子,是不是跟你小時候畫的木驢一模一樣?”
我眯眼一看,還真是。那影子正騎著片葉子飛,驢腿歪歪扭扭的,像剛學會走路的崽。
“看來它也沒那麼壞。”你撓了撓頭,黑狗崽的嗚咽聲從懷裡傳來——剛才路過王木匠家時,你硬是從狗窩裡抱了隻最壯的,“等下用狗血破了陣,咱們把這小影子收進桃木劍裡養著吧?看它孤零零的,怪可憐的。”
我沒應聲,隻是摸了摸桃木劍上發燙的“宇文”二字。風裡的骨哨聲徹底散了,倒是遠處傳來幾聲狗叫,混著你懷裡黑狗崽的哼唧,竟比剛才的哨聲順耳多了。
簷角的銅鈴不知何時被風吹得響起來,叮鈴叮鈴的,像在數飛過的槐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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