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祠堂出來時,褲腳還沾著紅芽的黑血,風一吹,腥氣混著老槐樹的清香往鼻子裡鑽。你突然停在巷口的石碑前,指著碑上的刻字:“你看,這‘宇文’二字的刻痕裡,是不是有東西在動?”
我湊近一看,碑石的紋路裡滲著些墨色的東西,像被水泡過的硯台底,正順著筆畫慢慢往下淌。指尖剛碰到石碑,就被燙得縮回手——那不是水,是墨,卻帶著體溫,滑膩得像活物。
“是‘活墨’。”你從懷裡摸出塊碎硯台,是去年從爺爺書房翻出來的老物件,“我爺爺說過,用枉死文人的血調的墨,會自己往有字的地方鑽,尤其愛啃‘宇文’這兩個字。”
話音未落,石碑突然“哢”地裂了道縫,墨汁從縫裡湧出來,在地上積成個小小的墨池。池裡浮出些模糊的影子,有握筆的手,有翻書的指,還有個穿長衫的人,正對著我們作揖,長衫的下擺沾著墨,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是周先生。”你突然認了出來,“去年冬天凍死在破廟裡的老秀才,死前還抱著本沒寫完的《地方誌》,手裡攥著的毛筆杆都被啃出了牙印。”
墨池裡的影子越來越清晰,周先生的臉露出來時,我才發現他的眼睛是兩個墨洞,嘴裡淌著墨汁,喃喃著:“漏了……第三章漏了……”
“他在說《地方誌》。”你突然想起什麼,往祠堂跑,“我在他破廟裡見過那本書,第三章寫的是宇文家的舊事,被老鼠啃了半本!”
等我們從祠堂翻出那本殘缺的《地方誌》時,墨池已經漫到了巷口。周先生的影子趴在書頁上,用手指蘸著墨汁補寫被啃掉的字,墨汁落在紙上,竟自己凝成了宋體,工整得像刻上去的。可補到“宇文家遷來此地”那頁時,他突然尖叫起來,墨汁從墨洞裡噴出來,在紙上燒出個黑洞。
“是被老鼠啃的地方!”你指著黑洞,“這下麵肯定藏著東西!”
我用桃木劍挑開書頁,裡麵掉出片碎紙,是張借據,上麵寫著“今借宇文家良田三畝,以《地方誌》第三章為質”,落款是“李秀才”,蓋著個模糊的紅印,像顆被咬過的印章。
“李秀才是李老板的爺爺。”你捏著借據的手在抖,“周先生不是凍死的,是發現了這借據,被人灌了墨汁害死的!他的血混著墨,才成了‘活墨’!”
墨池突然翻湧起來,周先生的影子變得猙獰,墨汁裡浮出無數支毛筆,筆鋒對著巷尾的方向——那裡有間關著的雜貨鋪,門楣上掛著“李氏筆墨”的招牌,老板是李三的堂兄,李墨。
“他在指那裡!”我們往雜貨鋪跑,墨汁順著街麵追過來,在牆上畫出我們的影子,像被墨線牽著的木偶。雜貨鋪的門是鎖著的,但門板上全是指痕,像有人從裡麵抓撓了無數次。
你用斧頭劈開門鎖,一股濃烈的墨臭撲麵而來。店裡的貨架倒了一地,地上的墨汁積成了河,河中央浮著個大硯台,硯台裡插著支毛筆,筆杆上刻著“周”字。硯台旁邊躺著具骸骨,手指骨還保持著握筆的姿勢,指縫裡全是墨垢。
“他被關在這裡寫《地方誌》的補頁!”我踢開旁邊的木箱,裡麵全是寫滿字的紙,每張紙上都有塗改的痕跡,最後那張寫著:“宇文家良田實為祖產,李秀才強占後,其子李老板用活人獻祭,才讓地脈認主……”後麵的字被墨塗掉了,隻留下個黑糊糊的團。
周先生的影子突然鑽進硯台,硯台“嗡”地一聲震顫,墨汁順著桌腿往上爬,在牆上畫出幅畫——是片田地,地裡埋著無數隻手,每隻手裡都攥著支毛筆,筆杆上刻著名字,有周先生,有前幾任失蹤的賬房先生,還有個穿校服的少年,是去年突然退學的王秀才的兒子。
“他們在用文人的血養地!”你突然明白了,“李家人知道強占的地脈不寧,就抓會寫字的人來‘祭筆’,讓墨汁滲進地裡,騙地脈認他們當主人!”
墨汁突然順著牆縫往外湧,在街麵上彙成條墨河,河麵上漂著無數張紙,都是沒寫完的文章、沒算完的賬、沒寄出去的信。周先生的影子站在河中央,舉著毛筆往紙上補字,補完一張,紙就化成光,鑽進地裡——地裡傳來“劈啪”的響,像有什麼東西在碎裂。
“他在超度那些被祭筆的人!”我突然想起爺爺說的“文魂不滅”,“每個字都是他們的念想,補完了,就能走了。”
李墨突然從裡屋衝出來,手裡舉著把刀,刀上沾著墨:“誰讓你們進來的!這地是我李家的!”他剛要砍過來,周先生的影子突然從墨河裡伸出隻手,拽著他往墨池裡拖,“你爹當年逼我寫假賬,這筆賬也該算了!”
墨河翻起巨浪,李墨的慘叫聲被墨汁吞沒。等浪平息時,地上隻留下支刻著“李”字的毛筆,筆鋒已經斷了。
我們站在墨河邊,看著周先生補完最後一張紙。那張紙上寫著《地方誌》第三章的結尾:“宇文家遷此後,與鄰裡和睦,良田三畝實為助學之用,李秀才強占未遂,反害數條文魂——此為實錄。”
字寫完,周先生的影子慢慢變淡,墨河開始消退,滲進地裡,留下片濕漉漉的黑,像被雨水洗過的街麵。我撿起那支斷鋒的毛筆,筆杆上的“李”字已經被墨汁糊住,透出底下隱約的“周”字。
回往生堂的路上,你突然指著天邊笑了——太陽出來了,把雲染成了金紅色,地上的墨痕被曬得慢慢變淡,露出青石板本來的顏色。有幾隻麻雀落在剛才墨河的位置,啄著地上的墨渣,啾啾地叫,像在念詩。
簷下的銅鈴又響了,這次的聲音裡,混著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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