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貨市場的角落堆著個落滿灰的木箱，上麵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民國戲班道具”。我蹲下去扒開箱子，裡麵躺著十幾個蠟人，個個穿著戲服，眉眼畫得精致，隻是臉上蒙著層灰，看著像睡著了的小娃娃。
“這是‘喜神’。”攤主湊過來說，“以前戲班都得供奉喜神，就是這些蠟人，說是能保上台不怯場。但這箱不一樣，聽說當年有個小角兒在台上摔死了，戲班就把她的戲服脫下來給蠟人穿上，結果……”
他沒說完，我已經拿起個蠟人。這蠟人穿件粉色襖裙，梳著雙丫髻，臉上的胭脂暈開了點，像哭過似的。指尖剛碰到蠟人的手，就覺得一陣冰涼，不是蠟的涼，是帶著水汽的濕冷，像剛從水裡撈出來。
“這蠟人怎麼是軟的？”你也拿起一個，捏了捏蠟人的胳膊，“正常的蠟人硬邦邦的，這個卻有點黏手。”
話音剛落，那穿粉襖裙的蠟人突然眨了下眼。我嚇得手一抖，蠟人摔在地上，腦袋磕出個缺口，露出裡麵黑乎乎的東西，像團揉爛的棉絮。
“是頭發！”你撿起蠟人，指著缺口處，“裡麵塞的是頭發！”
我湊近一看，果然，那些黑乎乎的絮狀物是纏在一起的頭發，還帶著股淡淡的茉莉香——是當年那個小角兒最喜歡的發油味。
攤主在旁邊咂嘴：“我說吧，邪乎得很。那個小角兒叫玲兒，當年在《霸王彆姬》裡演虞姬，剛紅就出事了。台上有塊板子鬆了，她一踩就掉下去了，頭磕在台下的石坎上，當場就沒氣了。戲班老板怕晦氣，就把她的戲服、頭麵都給了蠟人，想讓蠟人替她‘繼續唱戲’，結果沒過多久，蠟人就開始不對勁了。”
“怎麼不對勁？”你追問。
“會流汗。”攤主壓低聲音，“尤其是月圓夜，蠟人臉上會冒出細水珠，像在哭。有人說，是玲兒的魂附在蠟人上了，她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我們正說著，突然聽見“啪嗒”一聲，剛才摔在地上的蠟人，缺口處竟滲出些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蠟人的脖頸往下流，像道血痕。
“它在流血！”你指著蠟人，聲音發緊。
我趕緊把蠟人撿起來，果然，那些液體黏糊糊的，聞著有股鐵鏽味。更嚇人的是，蠟人的眼睛不知何時睜開了，瞳孔是用墨點的，此刻卻像含著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不是液體，是蠟在融化，順著臉頰流成兩道淚痕。
“她在哭。”我突然反應過來，“玲兒是摔死的，頭磕破了，所以蠟人會流血；她不甘心，所以蠟人會流淚。”
你把其他蠟人也翻過來檢查，發現每個蠟人裡麵都塞著頭發，有的還纏著些碎指甲。穿龍袍的蠟人肚子裡塞著張戲單，上麵用胭脂寫著“今夜演《長阪坡》”，墨跡暈開了，像被水打濕過。
“今晚就是月圓夜。”你看了眼天色，“要不我們把蠟人帶回去，看看會發生什麼？”
回到往生堂，我們把蠟人擺在桌上。剛擺好，穿粉襖裙的蠟人突然“啪”地掉了隻鞋，露出的蠟腳底板上，竟刻著個“坎”字——是當年戲台塌陷的位置。
天黑透時，月亮爬上屋頂，穿粉襖裙的蠟人最先有了動靜。她的手指慢慢蜷起來，像在抓什麼東西；臉上的胭脂暈得更開了，真的像在哭；最嚇人的是，她的嘴微微動著，像是在念叨什麼。
“她在說話！”你把耳朵湊過去，“好像在說‘板子’……‘鬆了’……”
我也湊過去聽，果然，蠟人嘴裡溢出細碎的氣音，拚起來就是：“第三塊板子……鬆了……有人動過手腳……”
“有人故意鬆了板子？”你猛地抬頭，“她不是意外摔死的？”
話音剛落，穿龍袍的蠟人突然倒了，手裡的長槍滾到地上，槍頭磕出個火星。借著火星的光，我們看見龍袍蠟人的後背刻著串數字：“民國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正是玲兒死的那天。
穿青衣的蠟人也開始動了，她慢慢轉過身，裙擺掃過桌麵，露出背後縫著的塊碎布，上麵繡著個“張”字。
“張老板！”我突然想起攤主說過，當年戲班的老板就姓張，“是張老板動了手腳？”
穿粉襖裙的蠟人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蠟做的手指死死抓住桌子邊緣，指節都發白了，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的脖頸處裂開道縫，裡麵的頭發湧出來，纏成一團，上麵還沾著點木屑——是戲台板子的木屑。
“是他……”蠟人的氣音變得急促，“他欠了賭債……想讓我替他去陪債主……我不肯……他就……”
後麵的話沒說完，蠟人突然炸開了。不是碎成塊，是像被熱氣蒸化了似的，慢慢變軟、坍塌，最後化成一灘蠟油，裡麵的頭發露出來，纏著塊小小的玉佩，上麵刻著個“玲”字。
其他蠟人也跟著融化，穿龍袍的蠟人化到一半，露出裡麵藏著的張欠條，正是張老板欠債主的，日期就在玲兒出事前三天。
“原來真是他害的。”你撿起玉佩，上麵還留著點溫度，“他怕玲兒揭發他，就故意弄鬆了戲台板子，假裝是意外。”
蠟油在桌上積成小小的一灘，月光照在上麵，映出個模糊的影子，像個穿粉襖裙的小姑娘，正對著我們鞠躬，然後慢慢變淡，消失了。
第二天，我們把欠條和玉佩交給了當年負責此案的老警察的兒子。他翻出舊檔案，果然，當年的現場記錄裡提到“第三塊板子有被動過的痕跡”，隻是當時沒人深究。
現在，真相終於大白了。
那些蠟人融化後，留下的蠟油被我們埋在了戲班舊址的老槐樹下。有人說，後來每逢月圓夜，那裡會飄來淡淡的茉莉香，像有人在唱《霸王彆姬》的選段，聲音軟乎乎的，很好聽。
我把那塊“玲”字玉佩收在匣子裡，偶爾打開看看，玉佩上總像沾著點蠟油的黏膩，聞著有股淡淡的茉莉香，像那個沒唱完戲的小角兒，終於在月光裡，把未完的唱腔，輕輕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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