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南頭的荒宅近來總在深夜亮起燈,不是尋常的昏黃,是透著詭異的青綠,像墳頭鬼火。宅主的遠房侄子托我去看看,說那宅子是他太爺爺留下的,二十年前突然空置,隻在西廂房鎖著個老藤箱,鑰匙早就丟了,卻總有人聽見箱裡傳來“窸窣”聲,像有東西在裡麵抓撓。
我踩著沒過腳踝的荒草過去時,月頭剛上,青灰色的光把荒宅的影子拉得歪斜,牆頭上的野藤垂下來,在風中晃得像隻隻手。朱漆大門上的銅環鏽成了綠色,推開門時,“吱呀”聲驚飛了簷下的夜鳥,撲棱棱的翅膀聲裡,隱約混著串細碎的鈴鐺響。
“太爺爺當年是做茶葉生意的,”那侄子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話總帶著點怯意,“聽說他走南闖北時帶回個藤箱,寶貝得緊,連我爺爺都不讓碰。後來太爺爺突然中風,說不出話,指著西廂房直哆嗦,沒幾天就去了——那箱子就再沒打開過。”
西廂房的門鎖早被蟲蛀空了,輕輕一推就開。屋裡積著寸厚的灰,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亮斑,正中央擺著個半人高的藤箱,箱體是深褐色的,編藤縫隙裡卡著些乾枯的花瓣,是茉莉,還能看出當年潔白的痕跡。
藤箱的鎖是黃銅的,鎖孔裡塞著團暗紅的棉絮,像凝固的血。我剛要用工具撬開,箱蓋突然自己“哢嗒”彈開條縫,一股濃烈的茶香混著黴味湧出來,裡麵飄出些細小的白絨,落在灰地上,竟慢慢聚成個小小的人形,往牆角躲。
“是茶絨。”我認出這東西,上等的茉莉花茶在窖藏時會析出這種絨毛,“但這絨裡混著彆的東西。”我用指尖沾了點白絨,撚開竟拉出根細如發絲的銀線,線頭上纏著個極小的玉墜,刻著個“婉”字。
“婉姑太!”年輕人突然叫出聲,“族譜上記著,太爺爺當年在南方娶過個妾,姓蘇,小名叫婉姑,後來說是病逝了,原來……”
箱蓋突然完全彈開,裡麵鋪著塊褪色的紅綢,上麵碼著幾十包茶葉,每包都用棉紙封著,紙上用毛筆寫著“某年某月采於黃山”。最底下的一包破了個洞,露出裡麵的茶葉——不是尋常的條索狀,而是卷成一團團的,仔細看,竟裹著些灰白的粉末,像骨灰。
“她不是病逝的。”我指著紅綢的角落,那裡繡著對鴛鴦,其中一隻的翅膀被撕了下來,缺口處沾著點暗紅的漬,是血,“這婉姑是被害死的,屍體就藏在茶葉裡,用茶香蓋住屍臭。”
話音剛落,那些茶葉包突然自己跳動起來,棉紙“簌簌”作響,像是裡麵有東西要鑽出來。牆角的茶絨人形突然變大,竟顯出個穿旗袍的影子,梳著低低的發髻,手裡捧著個茶盞,正往藤箱裡倒茶,茶水落在紅綢上,暈開一片片深色的痕。
“太爺爺的日記!”年輕人從箱底翻出個藍布本子,紙頁脆得一碰就碎,“這裡寫著,婉姑會製一種‘醉魂茶’,能讓人產生幻覺……後來她發現太爺爺用這茶騙了不少商客的錢財,就吵著要去報官……”
日記的最後一頁畫著個藤箱,旁邊寫著“永絕後患”。茶葉包的跳動越來越急,有幾包突然裂開,裡麵的茶葉混著骨灰撒出來,在地上拚出“救命”兩個字,筆畫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摳出來的。
穿旗袍的影子突然轉向我們,茶盞“當啷”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影子的發髻散開,露出張模糊的臉,眼眶的位置是空的,往藤箱裡淌著茶絨,像在流淚。
“她的眼睛……”我盯著紅綢上的暗漬,“太爺爺為了不讓她說出秘密,挖了她的眼睛,再把屍體塞進藤箱,用茶葉和茉莉花蓋住血腥味。這些年茶葉吸了她的怨氣,竟讓她的魂魄附在了茶絨上。”
年輕人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裡掏出個小瓷瓶,裡麵裝著些褐色的粉末:“這是太爺爺留下的‘醒神散’,說是能解‘醉魂茶’的毒……會不會有用?”
我把粉末撒向茶絨影子,影子突然劇烈晃動,發出“嘶嘶”的聲響,像被燙著似的。藤箱裡的茶葉包不再跳動,紅綢上的暗漬慢慢變淡,露出底下繡著的“百年好合”四個字,已經被血浸得發黑。
“她要的不是報仇,是真相。”我將日記和碎茶盞收好,“這些年她在箱裡抓撓,是想讓人發現太爺爺的罪行。”
我們把藤箱搬到院裡,澆上煤油點燃。火光中,茶絨影子慢慢站起來,對著我們福了福身,化作一縷青煙,飄向遠方。茶葉燃燒的香氣裡,竟透出股清冽的茉莉香,像婉姑當年親手製的新茶。
離開荒宅時,天快亮了,年輕人把那枚“婉”字玉墜掛在門楣上:“讓她知道,秘密揭開了,她可以安心了。”
風掠過牆頭的野藤,帶著淡淡的茶香,遠處傳來早市的吆喝聲,倒讓這荒宅顯得不那麼冷清了。我回頭望了眼,火光熄滅的地方,晨露落在灰燼上,映出點點光亮,像誰在茶盞裡撒了把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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