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子西頭的廢棄戲台最近很不太平。
先是戲班老板的兒子小寶,半夜去戲台底下撿皮球,回來就發了高燒,胡話裡總念叨“紅繡鞋追我”;接著是給戲台補漏的瓦匠,說看見二樓包廂裡有個穿紅衣的影子,對著鏡子描眉,回頭時臉是白的,嚇得他從梯子上摔下來,斷了腿。
我被請去時,正趕上戲台拆最後一塊鬆動的匾額。木匠斧子剛碰到匾額,就聽見“咿呀”一聲,像是戲台的木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脂粉和黴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人直皺眉。戲台的朱漆柱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幾道抓痕,深褐色的,像指甲嵌進木頭裡留下的印子,湊近了聞,竟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戲台是民國時建的,”看場子的老張蹲在台下,吧嗒著旱煙,“以前是‘鳳鳴班’的根據地,最紅的角兒叫紅珠,據說穿一雙紅繡鞋,跳《洛神賦》時,鞋尖點在台上,能踏出蓮花印。後來有天夜裡,戲班著火,紅珠沒跑出來,燒焦的屍體旁,就剩一隻燒變形的紅繡鞋。”
他往戲台深處指了指:“那隻鞋,現在還在後台的化妝鏡櫃裡鎖著呢。前陣子清理戲台,有人想把它扔了,結果剛碰到櫃子,就渾身起疹子,差點沒緩過來。”
後台的化妝鏡蒙著層厚厚的灰,鏡麵裂了好幾道縫,像張哭花的臉。櫃子是梨花木的,鎖早就鏽死了,我用撬棍撬開時,鐵鏽“哢嚓”崩開,裡麵果然躺著隻紅繡鞋。鞋頭繡著隻金鳳凰,隻是鳳凰的眼睛處空著,像兩個黑洞,鞋跟處燒得焦黑,卻沒斷底,反而硬挺挺地立在那兒,鞋裡塞著團發黑的棉絮,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浸了油。
“就是它!”小寶他娘突然尖叫起來,“小寶說追他的,就是穿這鞋的影子!那天他撿球時,看見戲台口有雙紅繡鞋在動,鞋跟敲地‘嗒嗒’響,他一跑,那鞋就跟著追,鞋尖總擦著他腳後跟!”
話音剛落,戲台的幕布突然“嘩啦”一聲落下來,正蓋在我們頭頂。幕布上繡的“天女散花”圖案,不知何時變成了密密麻麻的人臉,眼睛都黑洞洞地盯著我們,嘴角咧開詭異的弧度。更嚇人的是,幕布底下傳來“嗒、嗒”的聲響,像有人穿著高跟鞋在走,一步一步逼近,那聲音在空蕩的戲台裡回蕩,聽得人心臟發緊。
“紅珠當年就是穿著這雙鞋死的,”老張的旱煙袋掉在地上,聲音發顫,“聽說火是她自己放的——她攢了一輩子的私房錢被班主卷走了,還被汙蔑偷了戲班的鎮班之寶,走投無路才……”
“嗒、嗒”聲停在幕布外,接著是“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有人在解鞋帶。我猛地掀開幕布,外麵空蕩蕩的,隻有那隻紅繡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鞋尖正對著我們,剛才塞在鞋裡的黑棉絮不見了,鞋膛裡竟滲出些暗紅的液體,順著鞋跟滴在地上,彙成小小的血珠。
“它在找另一隻鞋。”突然有人開口,是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拄著根雕花拐杖,拐杖頭是個銅製的小戲台模型。“我是鳳鳴班最後的學徒,紅珠是我師姐。”老太太摸著那隻繡鞋,指腹劃過燒焦的鞋跟,“她那隻鞋,被班主的兒子拿走了。當年他見師姐死了,趁亂偷了另一隻鞋,說要留著當念想,結果沒過半年,就瘋了,總說鞋裡有聲音叫他還鞋。”
老太太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半塊燒焦的戲服碎片,上麵繡著半隻鳳凰,正好能和鞋頭的鳳凰對上。“這是師姐臨終前縫的,她說兩隻鞋湊齊了,鳳凰才能飛起來……”
話音剛落,那隻紅繡鞋突然自己立了起來,鞋跟在地上敲了敲,像是在催促。遠處突然傳來“哐當”一聲,是戲台角落的舊木箱倒了,裡麵滾出些生鏽的頭飾和戲服,最底下壓著隻一模一樣的紅繡鞋,隻是這隻鞋頭的鳳凰眼睛處,嵌著兩顆小小的珍珠,在昏暗裡閃著光。
兩隻鞋像是有感應,慢慢往一起挪,鞋跟敲地的“嗒嗒”聲越來越急,聽得人頭皮發麻。等兩隻鞋碰到一起,突然“呼”地冒出藍火,火苗裡竟浮現出個穿紅衣的影子,身段婀娜,正踮著腳跳《洛神賦》,鞋尖在地上一點,果然踏出朵淡淡的蓮花印。
“她在找鎮班之寶。”老太太突然哭了,“那寶不是金銀,是師姐自己寫的戲本子,裡麵記著她編的新戲……班主怕她出名,才汙蔑她的。”
藍火裡的影子突然轉向我們,臉上沒有五官,隻有兩個黑洞,卻讓人覺得她在“看”。接著,她的裙擺散開,露出藏在裡麵的戲本子,紙頁在火裡嘩嘩翻動,上麵的字跡竟清晰可見——原來紅珠不僅會唱戲,還寫了出《貞女傳》,講的是個女子被冤枉卻不肯低頭,最後用智慧證明清白的故事。
“嗒、嗒”,紅繡鞋在地上敲了敲,像是在問“看見了嗎”。藍火漸漸弱下去,影子對著老太太福了福身,兩隻繡鞋慢慢合攏,像對相依的鳥兒,最後化成堆灰燼,風一吹,飄向戲台中央的蓮花藻井,竟在藻井的木雕上,印出朵鮮活的蓮花來。
後來,老張在藻井裡找到了那本戲本子,紙頁雖有些焦痕,字跡卻完好。老太太把它捐給了縣裡的文化館,說這是師姐用命護著的東西,該讓更多人看見。
從那以後,戲台再也沒出過怪事。隻是每逢月圓夜,有人會聽見戲台裡傳出“咿呀”的唱腔,調子婉轉,像極了當年紅珠的《洛神賦》。有回小寶偷偷爬進去,說看見戲台上有朵淡淡的蓮花印,踩上去軟軟的,像踩著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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