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鹽井三日，戈壁的風漸漸帶上了水汽。我們跟著一串時隱時現的燈籠，拐進了祁連山脈的一道峽穀。峽穀兩側的岩壁上嵌著無數小孔，每個孔裡都亮著盞紙燈籠，昏黃的光透過薄紙滲出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
“這是‘鬼市’的入口。”阿硯摸出塊從鹽井帶出來的紅鹽，在掌心碾成粉，“老劄記裡說，西北的山縫裡藏著流動的集市，隻在月圓夜開張，買賣的都是‘見不得光’的東西。”他將鹽粉撒在岩壁上，粉末落地的瞬間，岩壁突然“哢嗒”作響，像有無數齒輪在轉動，一道僅容兩人並行的石門緩緩打開，門後飄出股混合著檀香和鐵鏽的氣味。
走進石門，眼前的景象讓人頭皮發麻——整條峽穀被改造成了集市，兩側的攤位用黑布遮著，攤主們都戴著鬥笠，帽簷壓得極低，看不清麵容。他們麵前的托盤裡擺著些古怪物件：缺了口的青銅劍、纏著發絲的玉佩、刻著符咒的木牌……最顯眼的是個賣燈籠的攤位，掛著的燈籠全是用人皮紙糊的，燈芯燒得劈啪響，映得燈籠上的紋路像在蠕動。
“彆碰任何東西。”阿硯拽了拽我的衣袖，指尖冰涼，“這些攤主不是人，是‘影客’，靠吞噬過往旅人的記憶存活。”他指了指一個賣舊書的攤位，攤主的鬥笠下露出半張臉，皮膚像泡發的紙，眼睛是兩個黑洞，“你看他托盤裡的書，封麵上的名字會變，其實是在引誘你認領‘自己的過去’，一旦伸手，記憶就會被吸走。”
正說著，一個穿灰布衫的攤主突然轉向我們，鬥笠下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兩位是來尋東西的？”他推過來個木盒，盒裡鋪著黑絨，放著枚銅製令牌，上麵刻著“青鳥”二字，和阿硯腰間的令牌一模一樣，隻是鏽跡更深，“這是三十年前的舊物，前任主人沒能走出峽穀。”
阿硯的呼吸猛地一滯——他爺爺就是三十年前在執行任務時失蹤的，隨身帶著的正是青鳥令牌。我按住他的手，示意彆碰，眼角餘光瞥見攤主的影子在燈籠光下扭曲成蛇形，根本不是人的輪廓。
“我們要找‘回魂香’。”我開口時，聲音有些發緊，這是從鹽井老把頭那聽來的，據說能讓亡魂暫時顯形，“聽說鬼市有賣。”
攤主的黑洞眼睛轉向我，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回魂香在儘頭的骨樓裡，不過得用‘等價物’換。”他指了指峽穀深處，那裡矗立著座用獸骨搭成的塔樓，塔頂懸著盞巨大的燈籠，光色暗紅，像顆跳動的心臟，“比如……一段最珍貴的記憶。”
往前走時，兩側的攤主紛紛抬頭，鬥笠下的目光像針一樣紮過來。有個賣首飾的攤位前擺著串珍珠，每顆珠子裡都嵌著張人臉，細看竟和我小時候鄰居家的阿婆一模一樣。“這是‘憶珠’，”攤主低語，“能看見逝去親人的最後一麵。”我趕緊彆過臉，想起阿婆臨終前沒能說出口的話，心臟像被攥住——差點就伸手了。
骨樓的門是整塊龜甲做的，上麵刻滿了血字。推開門，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麵而來，正中央的石台上燃著三炷香，香灰筆直不落，煙柱擰成麻花狀往上飄。石台後坐著個穿黑袍的老者，臉上皺紋像刀刻，手裡把玩著個青銅香爐，爐裡的香正是我們要找的回魂香。
“想要香，得留段記憶。”老者的聲音像從地底傳來，“我不挑，隨便一段就行，開心的、痛苦的、忘不了的……”
阿硯突然開口：“我爺爺的記憶能換嗎？他失蹤前的最後畫麵。”
老者笑了，皺紋裡擠出些黑灰：“可以，不過他的記憶裡藏著‘禁忌’，你們未必承受得住。”他將香爐推過來，“香燃儘前，記憶會像潮水湧來，要是撐不住，就會變成骨樓的一部分。”
香爐被點燃的瞬間，阿硯突然劇烈顫抖。我扶住他，看見他瞳孔裡閃過無數碎片——三十年前的雨林、穿軍裝的年輕人、爆炸的火光、染血的令牌……還有句沒說完的話：“他們根本不是……”
“撐住！”我掐住他的人中，看見他的手臂開始浮現骨紋，像要被骨樓同化。這時，骨樓的窗戶突然被撞開，無數紙燈籠湧了進來，燈籠上的人臉開始嘶吼，竟是之前在攤位上見過的憶珠裡的麵孔。
“是那些被奪走記憶的人！”我突然明白，這些亡魂一直被困在鬼市，回魂香的煙激活了他們的執念。
阿硯在嘶吼中猛地睜眼，眼裡淌下血淚：“我爺爺是被自己人出賣的！青鳥組織裡有內鬼！”
這句話像道驚雷，骨樓突然劇烈搖晃，獸骨搭建的牆壁開始剝落，露出裡麵嵌著的無數骷髏頭。老者的黑袍裂開，裡麵竟是副空骨架，骨架上纏著無數根記憶絲線，正瘋狂吸收著阿硯的記憶碎片。
“快走！”我拽起阿硯，抓起香爐往外衝。身後的骨樓在崩塌，燈籠裡的人臉紛紛伸出手，像是在托舉我們。衝出石門的刹那，聽見老者的嘶吼在峽穀回蕩：“你們會被記憶反噬的——！”
石門在身後閉合，峽穀裡的燈籠突然集體熄滅，再回頭時，岩壁上的小孔空空如也，仿佛從未有過光亮。阿硯癱坐在地上，手裡還攥著那爐回魂香，香灰終於簌簌落下，在他掌心堆成小小的墳塚。
“爺爺最後說的是‘他們根本不是人類’。”阿硯的聲音發顫，眼裡還殘留著記憶碎片的殘影，“那些高層……可能早就被替換了。”
夜風突然變涼，吹得人骨頭縫裡發冷。我看著他掌心的香灰，突然意識到，我們用一段記憶換來了真相，卻也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接下來要麵對的，可能是比鬼市更詭異的深淵。遠處的山巒在夜色中起伏，像匍匐的巨獸，而我們手裡的回魂香，煙還沒散儘，正嫋嫋飄向黑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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