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把天空泡成了發灰的棉絮,腳下的灘塗軟得像腐肉,每踩一步都陷進半尺,淤泥裡翻出些碎骨片,白森森的,不知是獸骨還是人骨。遠處的渡口隱在霧裡,隻露出半截歪斜的木牌坊,坊上的“古渡”二字被水泡得發脹,墨色流淌下來,在柱上暈成一道道黑痕,像凝固的血。
“到了。”撐船老漢的篙子往泥裡一插,篙尖帶出團暗紅的東西,細看是團纏滿血絲的水草,“過了這渡,就是‘回魂澤’,進去的人,魂魄都得留一半在水裡。”他的聲音像從水底撈出來的,帶著股鐵鏽味,我這才發現他的蓑衣下,脖頸處的皮膚是青灰色的,像泡了太久的屍身。
渡口的木棧橋爛得隻剩幾根朽木,木板間的縫隙裡卡著些破爛的衣物,有孩童的虎頭鞋,有女人的繡花帕,帕子上繡的鴛鴦被水泡得發漲,針腳裡鑽出些白色的細蟲,正順著木縫往下爬。棧橋儘頭泊著艘烏篷船,船身漆黑,篷布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腥苔,苔絲間掛著些細碎的指甲,被霧水浸得發亮,像一串串詭異的珍珠。
“上船吧。”老漢彎腰解開纜繩,繩頭纏著圈頭發,黑中帶白,發根處還連著小塊頭皮,“這船認生,得用點‘引子’。”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打開一看,裡麵是些暗紅色的粉末,湊近了聞,有股朱砂混著腐肉的味道。他抓起一把往船板上撒,粉末落地的瞬間,腥苔突然縮了縮,露出底下青黑色的船身,像塊被剝了皮的活肉。
我踩著朽木上船,腳剛沾船板,就聽見“咯吱”一聲,木板縫裡突然滲出些粘稠的液體,蹭在鞋底,像未乾的血漿。烏篷裡黑黢黢的,隱約能看見裡麵擺著張矮桌,桌上放著個白瓷碗,碗裡盛著半碗清水,水麵漂著層油花,映出張模糊的人臉——不是我的,是個陌生女人的臉,眉眼扭曲,像是在哭。
“彆碰那碗水。”老漢鑽進船尾掌舵,竹篙往水裡一撐,船身猛地一晃,碗裡的水濺出幾滴,落在船板上,立刻冒出白煙,“那是‘照魂水’,能映出你心裡最怕的東西。”
船緩緩駛離棧橋,霧越來越濃,濃得能摸到實質,沾在皮膚上,涼得像冰塊。水麵平靜得可怕,沒有波紋,隻有船槳劃過的地方,會泛起些細碎的泡沫,泡沫炸開時,能看見裡麵裹著些細小的骨頭,像魚的脊椎,又像人的指節。
突然,船身劇烈顛簸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麼。老漢的篙子往下一探,猛地拽上來一串東西——是串腐爛的銅錢,錢眼裡纏著頭發,頭發根處還粘著塊頭皮,銅錢上的綠鏽被扯破,露出底下暗紅的銅色,像凝固的血。
“是‘水鬼錢’。”老漢的聲音發緊,將銅錢往水裡扔,“它們在討‘船資’。”話音剛落,水麵突然冒起無數氣泡,氣泡裡浮出些模糊的人影,有的穿著破爛的蓑衣,有的赤著上身,皮膚被水泡得發白,手裡都舉著些東西:斷了的木槳、爛掉的草鞋、還有半塊啃剩的骨頭,正對著船身比劃,像是在索要什麼。
我往烏篷裡縮了縮,眼角餘光瞥見碗裡的照魂水——水麵上的女人臉突然變了,變成了忘憂的模樣,雙環髻散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眼睛黑洞洞的,正對著我“看”,嘴角咧開,露出兩排細尖的牙。
“彆看!”老漢突然大喊,竹篙往水裡狠狠一砸,水麵瞬間炸開,那些人影被震得退開,卻又立刻圍攏過來,這次它們的手伸出水麵,指甲又尖又長,抓撓著船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在磨牙。
船尾的腥苔突然瘋狂生長,瞬間爬滿了老漢的腳踝,苔絲鑽進他的褲腿,他疼得嘶吼起來,青灰色的皮膚下有東西在蠕動,像有無數條細蟲在往肉裡鑽。“是‘食魂苔’!”他從腰間抽出把刀,往腳踝上砍去,刀刃劃過的地方,腥苔冒起白煙,露出底下的骨頭,“它們要吃活人的魂魄!”
我突然想起懷裡的青銅哨,是從無麵客棧的櫃台上摸來的,哨身上刻著“鎮厄”二字。阿硯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危急時吹響它,能鎮住邪祟。”我掏出哨子,塞進嘴裡,用儘全力吹響——
哨音不高,卻帶著股穿透力,像冰錐刺破濃霧。水麵上的人影瞬間停住,抓撓船底的聲音戛然而止。碗裡的照魂水劇烈晃動,忘憂的臉扭曲變形,最後化作一縷青煙,從碗口飄出,鑽進濃霧裡。
老漢趁機砍斷腳踝上的腥苔,傷口處露出森森白骨,卻沒有血流出來,隻有些綠色的汁液,像青苔的漿。“快走!它們怕這哨音,可也被惹惱了!”他拚命劃槳,船速快得像要飛起來,水麵被劈開一道浪,浪裡翻滾著些白花花的東西,是無數隻手,在水裡拚命抓撓,想要抓住船尾。
不知劃了多久,霧裡突然透出微光。前方出現一片淺灘,灘上立著塊巨大的黑石,石上刻著三個歪歪扭扭的字:“回魂澤”。石縫裡長出些紅色的草,草葉細長,像女人的頭發,風一吹就往水麵倒,像是在召喚水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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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岸了。”老漢癱坐在船尾,腳踝的傷口處,腥苔又開始生長,已經爬過了膝蓋,“你……你得自己走了。”他從懷裡掏出塊玉佩,塞到我手裡,玉佩是暖的,上麵刻著個“渡”字,“這是‘引魂佩’,能讓你在澤裡多活半炷香。”
我接過玉佩,剛想說什麼,就看見老漢的臉開始發青,皮膚下的血管變成了綠色,像有無數條苔絲在裡麵遊走。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青灰色的手指冰涼,指甲縫裡滲出綠色的汁液:“告訴……告訴澤裡的‘紅衣女’,我沒騙她,當年的船……不是我故意撞沉的……”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突然軟了下去,化作一灘墨綠色的粘液,混著些白森森的骨頭渣,流進船板的縫隙裡。烏篷船開始劇烈晃動,船身的腥苔瘋狂生長,瞬間將整艘船裹住,變成一個巨大的綠球,緩緩沉入水裡,水麵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像無數隻眼睛在眨。
我踩著淺灘的淤泥往岸上走,引魂佩在手裡發燙。回魂澤的霧氣裡,傳來女人的哭聲,忽遠忽近,像是在耳邊,又像是在水底。灘上的紅草越長越高,草葉上滲出些暗紅色的液珠,滴在地上,立刻冒出白煙,煙裡浮出些模糊的人影,全是女人的模樣,穿著破爛的紅衣,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正對著我緩緩走來。
最前麵的那個女人,雙環髻散了一半,臉上的皮膚泡得發白,一隻眼睛掉了出來,掛在臉頰上,隨著她的腳步輕輕晃動。她的手裡拿著半塊玉佩,上麵刻著個“魂”字,與我手裡的“渡”字正好能拚在一起。
“你來了。”她的聲音像水泡過的棉絮,濕噠噠的,“他……他終於肯送你來陪我了。”她的另一隻手從水裡伸出來,手裡攥著根船槳,槳上沾著些暗紅的東西,像乾涸的血,“當年的船,就是用這槳撞沉的,他以為我忘了,可我記得,記得每一根木頭,每一滴血……”
引魂佩燙得越來越厲害,我知道,半炷香的時間快到了。紅草已經長到了我的膝蓋,草葉上的液珠滴在我的手背上,灼得生疼,留下一個個細小的紅點,像無數隻眼睛在盯著我。霧氣裡的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那些紅衣女人的臉在霧中若隱若現,一隻掉出來的眼睛,掛在草葉上,正對著我“看”。
我握緊引魂佩,往澤深處跑。紅草在身後瘋狂生長,像無數隻手在拉扯我的腳踝。女人的哭聲裡,夾雜著船槳劃水的聲音,夾雜著骨頭在水裡摩擦的聲音,還夾雜著一句句重複的話,像咒語,像詛咒:
“留下來陪我……我們都在這裡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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