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噬音穀的廢墟,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霧蒙蒙的窪地,窪地中央立著座破敗的寺廟,飛簷塌了一半,露出黢黑的梁木,像隻折斷翅膀的大鳥。廟門上方的匾額隻剩半邊,刻著個模糊的“寺”字,另一半不知去向,斷口處爬滿了灰綠色的苔蘚,苔蘚下隱約滲出暗紅色的黏液,順著木縫往下淌,在門前積成一灘小小的血池。
“這是‘腐音寺’。”阿硯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據說百年前是座香火鼎盛的古寺,後來主持圓寂時出了怪事,整座寺突然被濃霧籠罩,進香的人再也沒出來過。有人說,寺裡的佛像成了精,專吃活人的聲音。”
我攥緊了腰間的青銅鈴,鈴舌被我用布纏了三層,生怕發出半點聲響。抬腳踩進窪地的泥裡,鞋底陷進去半寸,拔出來時帶著股腥甜的臭味,像腐爛的果肉混著鐵鏽。
廟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昏黃的光,不是燭火,倒像某種生物的眼瞳在暗處發亮。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脂粉味撲麵而來,甜得發膩,底下卻藏著股屍臭,兩種味道攪在一起,刺得鼻腔發麻。
大殿裡蛛網密布,積灰厚得能埋住腳踝。正中央的佛像早已看不出原貌,泥塑剝落,露出裡麵盤結的黑褐色樹根,樹根上掛著些破爛的經幡,風一吹,經幡像活物似的扭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暗處磨牙。
佛像的眼眶是空的,黑洞裡積滿了灰,卻在我抬頭的瞬間,閃過一絲紅光。
“你看佛像的手。”阿硯的聲音壓得極低。
我順著他說的看去,佛像的左手垂在身側,手指扭曲,掌心向上,托著個青瓷碗,碗裡盛著些渾濁的液體,表麵浮著層白沫。碗沿沾著幾根烏黑的長發,發絲在液體裡輕輕晃動,像在呼吸。
突然,“啪嗒”一聲,一滴液體從房梁滴進青瓷碗裡,白沫炸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東西——是人的指甲,長短不一,尖端泛著青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傾斜,像是在朝拜佛像。
“彆碰那碗。”阿硯拽了拽我的衣袖,“去年有個采藥人誤闖進來,口渴喝了碗裡的水,後來說話時喉嚨裡總像有東西在爬,最後自己用剪刀把喉嚨剪開了,從裡麵掏出一把指甲來。”
我喉頭發緊,剛想後退,卻聽見佛像背後傳來“咚、咚”的聲響,像有人在用頭撞牆。繞到佛像後麵,隻見牆根蹲著個穿灰布僧袍的老者,背對著我們,腦袋一下下往牆上磕,額頭上的血混著灰,在牆上塗出一道道紅痕。
“大師?”我試探著喊了一聲。
老者猛地停住,緩緩轉過身。他的臉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一隻眼球掛在眼眶外,垂到臉頰上,另一隻眼死死盯著我,瞳孔縮成了針尖大。“他要聽……他要聽經……”老者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嘴裡就掉出些碎牙,“我念錯了一個字……他就挖了我的眼……”
他抬起手,露出掌心裡的東西——是半塊被血浸透的木魚,木頭上刻著的經文被指甲摳得亂七八糟,“他說……念錯了就要補……用活人的骨頭補……”
話音未落,大殿裡突然響起“嗡嗡”的共鳴,像是無數人在低聲誦經,卻又辨不清字句。佛像的嘴動了,原本閉合的嘴唇緩緩張開,露出裡麵漆黑的喉嚨,誦經聲正是從那裡發出來的。
“他醒了……”老者突然發出淒厲的尖叫,轉身就往殿外跑,剛跑到門口,就被從門框裡伸出的無數根黑線纏住。那些線細如發絲,卻堅韌無比,瞬間勒進他的皮肉裡,將他往門裡拖。老者的身體像被無數把小刀切割,血珠順著黑線滴落在地,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溪流,溪流裡竟浮出些細小的經文,被血染紅,扭曲著鑽進泥土裡。
我和阿硯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眼看著老者被拖進佛像張開的嘴裡,喉嚨裡的誦經聲突然拔高,像在歡呼。佛像的眼眶裡紅光更盛,樹根般的手指猛地攥緊,青瓷碗裡的液體開始沸騰,那些指甲“哢噠哢噠”地跳起來,朝著我們的方向移動。
“往後殿走!”阿硯拽著我往右側的偏殿跑,偏殿的門是塊腐朽的木板,一推就碎成了渣。裡麵堆著些破敗的蒲團,每個蒲團裡都裹著硬物,踢開一個,滾出來的竟是顆顱骨,顱頂被鑿了個洞,洞裡塞滿了曬乾的艾草,艾草裡混著些細小的骨頭渣。
“這些是香客的頭。”阿硯的聲音發顫,“據說當年寺廟出事時,所有香客都被封在了蒲團裡,活生生悶死的。”
蒲團堆後麵有道暗門,推開時發出“吱呀”的慘叫,像是有無數根指甲在刮擦木頭。門後是條狹窄的通道,牆壁黏糊糊的,摸上去像人的皮膚,通道頂上垂著些肉色的條帶,像腐爛的舌頭,時不時掃過我們的頭頂。
通道儘頭是間密室,正中央擺著張石桌,桌上鋪著塊黑布,布下鼓鼓囊囊的,像是蓋著什麼活物。牆角堆著些陶罐,罐口用紅布封著,上麵貼著黃色的符紙,符紙已經發黑,邊緣卷曲,露出裡麵的字跡:“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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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罐子裡封著的,是被佛像吃掉的聲音。”阿硯指著符紙,“你聽。”
我湊近一個陶罐,果然聽見裡麵傳來細碎的聲響,像是女人的哭泣,又像嬰兒的笑,還有人在念“阿彌陀佛”,聲音忽遠忽近,混在一起,像無數張嘴在罐子裡說話。突然,一隻蒼白的手從罐口紅布裡伸出來,指甲又尖又長,抓向我的臉!
“小心!”阿硯一把將我拉開,那隻手沒能抓到我,又縮了回去,罐子裡的聲音變得尖利,像在發怒。
石桌上的黑布突然動了,下麵的東西在蠕動,布被撐起一個個凸起,像是人的胳膊、腿在掙紮。我壯著膽子掀開一角,心臟猛地一縮——布下麵是個巨大的肉瘤,肉瘤上長著無數隻眼睛,都在眨動,眼珠裡映著大殿裡的景象,老者被吞噬的畫麵正在其中一隻眼睛裡回放。
“這是佛像的心臟。”阿硯的聲音帶著恐懼,“它靠吞噬聲音和活物生長,這些眼睛能看見所有進入寺廟的人。”
肉瘤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密室裡的陶罐紛紛炸開,紅布碎片紛飛,無數隻手從碎片裡伸出來,抓向我們的腳踝。地上的血順著磚縫流進肉瘤下麵的孔洞裡,肉瘤上的眼睛突然全部轉向我,瞳孔裡映出佛像那張正在逼近的臉。
“念!念《心經》!”阿硯突然大喊,自己先念了起來,“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我跟著念,聲音抖得不成調,卻發現那些抓來的手停住了,陶罐裡的聲音也安靜下來。肉瘤上的眼睛開始流出血淚,順著表麵的褶皺往下淌,滴在石桌上,發出“滴答”的聲響。
佛像的誦經聲從通道那頭傳來,越來越響,像是在對抗。阿硯的聲音越來越洪亮,我也咬緊牙關,不敢停。突然,肉瘤“噗”地裂開,裡麵湧出大量腥臭的液體,液體裡漂浮著無數細小的聲帶,像白色的蟲子,在液體裡扭動、發光。
“它在怕!”阿硯喊道,“繼續念!”
就在這時,密室的牆突然塌了,佛像那張布滿樹根的臉出現在眼前,喉嚨裡的誦經聲震得我耳膜生疼。它的手抓向石桌,想把肉瘤抱回去,阿硯突然抓起地上的一根斷木,狠狠插進肉瘤的裂口!
佛像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寺廟都在搖晃,大殿裡的青瓷碗炸開,指甲飛得到處都是。肉瘤迅速乾癟下去,那些眼睛一個個閉上,最後化作黑色的粉末。佛像的身體開始剝落,露出裡麵盤結的樹根,樹根裡裹著無數具白骨,都保持著合十祈禱的姿勢。
誦經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微弱的歎息,像被囚禁了百年的聲音終於得以釋放。老者的殘軀從佛像嘴裡滾出來,身上的黑線已經消失,他的手還保持著攥木魚的姿勢,隻是木魚已經碎成了粉。
走出腐音寺時,濃霧正在散去,陽光透過雲層照在窪地上,寺廟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無數飛灰,被風吹散。地上的血池裡,那些染紅的經文浮出水麵,拚成了完整的《心經》,然後慢慢淡化,消失在泥土裡。
阿硯的聲音有些沙啞:“據說當年的主持想靠邪術留住圓寂的聲音,結果被聲音反噬,整座寺都成了聲音的牢籠。”他頓了頓,看著手裡攥著的半塊蒲團裡的骨頭渣,“現在,它們終於能跟著風走了。”
風裡果然傳來些細碎的聲響,像有人在低聲念經,又像在笑著說“再見”。我摸了摸腰間的青銅鈴,布已經被冷汗浸透,鈴舌安靜地躺著,仿佛也在為那些重獲自由的聲音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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