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噬影回廊時,影子在腳下微微發顫,像被什麼東西拽著。荒原儘頭的地平線上,突然隆起一片黑灰色的土坡,坡上插滿了歪斜的石碑,碑身爬滿暗綠色的苔蘚,苔蘚下滲出些暗紅色的液汁,順著碑麵往下淌,在坡底積成小小的血窪。
“那是‘回音墳場’。”阿硯的聲音帶著種被水泡過的悶響,“埋在那的人,死前的聲音會被石碑吸進去,誰要是聽見自己的聲音從碑裡傳出來,不出三個時辰,就會被拖進墳裡,變成新的‘碑魂’。”
我攥緊懷裡的玉佩,碎口處的血痕被風刮得生疼。坡上的石碑形狀各異,有的斷裂成幾截,有的碑頂嵌著顆頭骨,眼窩對著天空,像在無聲地呼喊。最顯眼的是塊無字碑,碑身光滑得像被打磨過,表麵映出我的影子,影子的嘴裡似乎在動,像在說什麼,卻聽不見聲音。
走近墳場,腳下的泥土變得鬆軟,踩上去“噗嗤”作響,像踩在泡發的腦組織上。泥土裡混著些灰白色的毛發,纏繞著細小的骨頭渣,被我一碰,毛發突然直立起來,指向坡上的某塊石碑,碑上刻著個模糊的“李”字,字跡被苔蘚遮了大半,露出的筆畫像扭曲的蛇。
“彆踩那些毛發。”身後傳來個蒼老的聲音,一個穿粗布孝衣的老頭扛著把鐵鍁,孝衣的下擺拖在地上,沾著些暗紅色的泥,“那是‘喚魂絲’,認血親的,你踩了誰家的,誰家的碑魂就會跟著你。”
我猛地縮回腳,毛發卻順著鞋底纏上來,冰涼刺骨,像數九寒冬裡的冰線。老頭突然揚起鐵鍁,往我腳邊鏟了一鍁土,毛發瞬間蜷成一團,化作黑灰,留下道淡紅色的印記,形狀像個縮小的墓碑。
“謝……謝謝。”我摸著發燙的印記,那印記竟在慢慢變深,邊緣滲出些血絲。
老頭沒應聲,轉身往坡上走,鐵鍁拖過地麵,劃出道深溝,溝裡湧出些黑色的液體,液體裡漂浮著些破碎的聲帶,像被撕碎的紙片。他在那塊“李”字碑前停下,用鐵鍁往碑根鏟土,每鏟一下,碑身就抖落些苔蘚,露出底下的字——“李二狗,民國二十三年卒,死於舌爛”。
“這是我爹。”老頭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當年他在這墳場罵了句臟話,被碑魂聽見了,當天夜裡舌頭就爛成了泥,死的時候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李”字碑突然發出“嗡嗡”的震動,碑麵的苔蘚全部脫落,露出個黑洞洞的洞口,洞裡傳出些模糊的聲響,像有人在低聲咒罵,聲音嘶啞得像被沸水燙過,正是老頭的聲音。
老頭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扔下鐵鍁就往坡下跑:“它醒了!它要找替身了!”
我跟著他跑,身後的咒罵聲越來越清晰,還夾雜著牙齒摩擦的“咯吱”聲。跑出沒幾步,就聽見“撲通”一聲,老頭突然摔倒在地,他捂著喉嚨,臉漲得通紅,嘴裡不斷湧出些暗紅色的泡沫,像爛掉的舌頭。
“救……救……”他的話沒說完,喉嚨裡突然傳出“哢嚓”的脆響,接著便沒了聲息。我湊近一看,他的舌頭已經消失了,喉嚨裡塞滿了暗綠色的苔蘚,苔蘚上還纏著些細小的骨頭渣,像沒嚼爛的碎骨。
“李”字碑的洞口裡飄出些黑霧,黑霧在地上聚成人形,穿著和老頭一樣的粗布孝衣,喉嚨處有個黑洞,正對著我“笑”。它飄過來時,我聞到股濃烈的腥甜,像爛掉的荔枝混著鐵鏽,黑霧裡伸出些細長的手臂,手臂是半透明的,能看見裡麵的骨頭,指尖泛著青灰,抓向我的喉嚨。
我揮刀砍去,刀刃穿過黑霧,沒有碰到任何實體,卻激起一陣尖嘯,像無數根針往耳朵裡紮。懷裡的玉佩突然發燙,黑霧猛地後退,喉嚨處的黑洞裡傳出更淒厲的咒罵,罵聲裡竟夾雜著我娘的聲音,像她生前教訓我時的語氣,又急又凶。
“娘?”我心臟一縮,手上的刀差點掉在地上。黑霧趁機撲過來,細長的手臂纏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過氣。碑根的泥土裡突然鑽出些白色的蟲,蟲身印著細小的人臉,正是那些在腐心沼見過的心蟲,它們爬向黑霧,鑽進黑洞裡,黑霧發出痛苦的尖叫,漸漸消散在風裡。
“李”字碑的洞口慢慢閉合,碑麵重新爬滿苔蘚,隻留下“舌爛”兩個字清晰可見,像用鮮血寫的。我癱坐在地上,喉嚨裡還殘留著被勒過的痛感,老頭的屍體已經僵硬,孝衣下的皮膚裂開無數道縫,縫裡鑽出些喚魂絲,纏向坡上的其他石碑,像在傳遞什麼消息。
墳場深處突然傳來陣歌聲,是首童謠,旋律熟悉得讓人心頭發緊——是我娘教我的第一首歌,“月光光,照廳堂,娃娃睡在娘身旁”。歌聲忽遠忽近,像從無數塊石碑裡同時傳出來的,混在一起,黏膩又詭異。
我朝著歌聲的方向走去,腳下的喚魂絲越來越多,都朝著同一座石碑傾斜——是那塊無字碑。碑身的影子裡,我的嘴還在動,歌聲正是從影子裡傳出來的。走近了才發現,碑身的光滑表麵其實是層薄薄的膜,膜下有東西在蠕動,像無數條蟲在皮膚下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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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於來了。”影子裡的“我”突然開口,聲音和我一模一樣,“我等你很久了。”
膜突然裂開道縫,露出裡麵的東西——是無數顆被嵌在碑裡的人頭,眼睛都睜著,瞳孔裡映出我的臉,嘴裡都在唱那首童謠,嘴唇開合的節奏一模一樣,像被人操控的木偶。其中一顆人頭是我娘的,她的眼睛裡淌著血,嘴角卻帶著笑,正對著我唱“娃娃睡在娘身旁”。
“娘!”我嘶吼著,懷裡的玉佩燙得像要燒起來,膜下的人頭突然全部停止歌唱,齊刷刷地看向我,眼睛裡的血彙成小溪,順著碑縫往下淌,在地上拚出個“葬”字。
無字碑突然劇烈晃動,膜全部裂開,露出裡麵的骨架,骨架是用無數根人骨拚接的,肋骨間纏著些暗紅色的血管,血管裡流淌著黑色的液體,像凝固的血。碑頂的天空突然暗下來,飄起些黑色的雪花,雪花落在地上,化作細小的骨頭渣,像撒了把碎牙。
“它要‘收魂’了!”阿硯的聲音帶著恐懼,“所有聽見自己聲音的人,都會被嵌進碑裡,永遠唱那首歌!”
我轉身往墳場外跑,身後的歌聲又響起來,這次更淒厲,像無數個被掐住喉嚨的人在哭。跑過老頭的屍體時,他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腳踝,指甲縫裡嵌著些喚魂絲,絲上沾著我的血,正往他的皮膚裡鑽。
“帶……帶我走……”他的喉嚨裡傳出模糊的聲響,像用爛掉的舌頭在說話,“我不想……變成碑……”
我揮刀砍斷他的手指,手指掉在地上,化作塊小小的石碑,碑上刻著“無名卒”三個字,字跡很快被苔蘚覆蓋。跑出墳場時,回頭看,無字碑已經變成了座巨大的骨碑,碑身上嵌滿了人頭,我娘的臉在最中間,正對著我露出詭異的笑,歌聲順著風飄過來,像無數隻手在拽我的衣角。
地平線上的夕陽已經沉下去,隻剩下片暗紅色的光,把墳場染成了血色。腳下的泥土裡,喚魂絲還在不斷往外冒,都朝著骨碑的方向傾斜,像在朝拜。懷裡的玉佩漸漸冷卻,碎口處的血痕凝結成塊,像顆小小的頭骨,貼在我的胸口,隨著我的呼吸微微起伏。
阿硯的聲音沒有再響起,或許他的聲音也被吸進了某塊石碑,永遠困在那片墳場裡,唱著唱不完的童謠。我知道,隻要還有人記得那些聲音,回音墳場就永遠不會消失,它會藏在記憶的縫隙裡,等著下一個迷路的人,用他們的聲音,去填那些永遠填不滿的黑洞。
風穿過荒原,帶著墳場裡的腥甜,那首童謠還在遠處飄蕩,像娘站在村口喊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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