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洞的腥氣還沒散儘,我們沿著洞壁的裂縫往外爬,指尖摳著岩石裡嵌著的碎骨,每動一下,指縫就滲出些血珠。阿硯的傷口在淌膿,骨印周圍的皮膚泛著青黑,像被屍水浸過。他說這洞能通到腐鈴鎮,鎮上的鐘能鎮住骨母,可我摸著懷裡發燙的玉佩,總覺得那鎮子比血蛭河更邪性。
爬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突然亮起來,不是天光,是片灰蒙蒙的霧,霧裡飄著些銀鈴似的聲響,叮鈴,叮鈴,聽得人骨頭縫都發酥。阿硯拽著我鑽進霧裡,腳底下突然踩空,摔在片軟乎乎的東西上——低頭一看,是層厚厚的腐葉,葉底嵌著些指甲蓋大小的牙齒,大概是某種齧齒動物的,被踩碎後滲出些乳白色的液汁,像奶水。
“彆踩那些牙,”阿硯的聲音發顫,“是‘食骨鼠’的,這東西專啃活人的指骨,鎮子裡到處都是。”
我剛把腳挪開,就聽見“窸窸窣窣”的響動,霧裡竄出些灰黑色的影子,指甲蓋大,拖著條細長的尾巴,嘴咧開能看見三排尖牙,正圍著我們腳邊的腐葉打轉,眼睛是血紅色的,像兩滴凝固的血。
“走!”阿硯拽著我往前跑,那些食骨鼠卻不追,隻是在我們身後啃噬腐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有人在嚼碎骨頭。
霧越來越濃,嗆得人喉嚨發緊,鈴響也越來越密,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搖鈴,可仔細聽,又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帶著股土腥氣。前方隱約浮出些黑黢黢的輪廓,是些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房頂長著半人高的野草,草葉上掛著些破布條,布條裡裹著些細骨,風一吹,布條飄蕩,骨頭發出發出“叮鈴”的響——原來鈴響是這麼來的。
“腐鈴鎮,”阿硯的聲音壓得極低,“以前是個采礦鎮,後來礦塌了,埋了幾百號人,就成了這模樣。鎮上的鐘據說能響,可誰也沒聽過,隻知道敲鐘的人,手指都得留在鐘樓上。”
我們貼著牆根走,牆皮一碰就掉渣,露出裡麵的木筋,木筋裡嵌著些頭發,黑的、白的,纏在一起,像團亂麻。路過一間破屋,門虛掩著,裡麵傳出“呼哧呼哧”的聲,像有人在喘氣。阿硯示意我彆出聲,我們扒著門縫往裡看——
屋裡的土炕上躺著個“人”,或者說,隻剩個軀乾,脖子以上空蕩蕩的,斷口處不平整,像被硬生生扯掉的,傷口周圍的皮肉外翻,沾著些灰褐色的黏液。它的手正在自己身上摸索,指甲又黑又長,摳著胸口的皮肉,把爛掉的肉塊往嘴裡送,喉嚨裡發出“嗷嗚”的哼唧,像頭餓瘋了的野獸。炕邊堆著些骨頭,有大有小,都被啃得乾乾淨淨,骨頭上還留著牙印,比食骨鼠的大些,像是人的牙。
“是‘無頭礦鬼’,”阿硯的指甲掐進我的胳膊,“礦塌時被砸掉了頭,憑著口氣活下來,專吃自己的骨頭,吃夠了就去鎮上找活人……”
話沒說完,那無頭礦鬼突然停了動作,斷頸處對著門縫的方向,像是“看”到了我們。它摸索著下了炕,兩條腿一瘸一拐的,褲管裡掉出些碎骨渣,在地上拖出條白痕。
我們趕緊縮到牆後,聽見屋門“吱呀”開了,那東西在外麵“呼哧”了半天,似乎沒找到人,又慢慢挪了回去。阿硯拉著我繼續跑,路過一口枯井時,井欄上纏著圈鐵鏈,鏈環上掛著些生鏽的鐵器,像采礦用的鎬頭,還有些小小的布鞋,鞋裡塞著團頭發,頭發裡裹著顆牙齒。
“鐘樓在鎮中心。”阿硯指著霧裡最高的那個黑影,“鐘就掛在上麵,聽說鐘身是用礦難死者的骨頭熔了鑄的,敲一下,能讓邪物消停三天,可敲鐘的人,得把手指留在鐘裡當‘鐘舌’。”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突然覺得指尖發麻。
越往鎮中心走,鈴響越急,腐葉下的食骨鼠也越多,它們不再啃葉子,隻是盯著我們,眼睛紅得發亮。鎮中心的廣場上立著座石鐘樓,塔身爬滿了藤蔓,藤蔓是黑紫色的,葉子像人的手掌,每片葉心都有個小孔,孔裡滲出些黏糊糊的液汁,滴在地上,彙成小小的水窪,水窪裡映出的人影,脖子都長得不成比例,像被拉長的橡皮筋。
鐘樓的門是兩扇鐵門,門上鏽跡斑斑,焊著些扭曲的鋼筋,像無數隻手在往外抓。門沒鎖,我們一推就開,一股濃烈的鐵鏽混著屍臭的味湧出來,差點把人熏暈。
樓裡黑漆漆的,樓梯是木頭的,踩上去“咯吱”響,像有人在底下磨牙。借著從窗縫透進來的霧光,能看見牆上掛著些照片,都是些礦工的黑白照,照片上的人臉都模糊不清,隻有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像是被人摳掉了。
“小心台階,”阿硯扶著牆,聲音發飄,“聽說以前有人在這摔斷了腿,第二天就被發現掛在鐘樓上,腿骨被敲成了鐘釘。”
我們爬到二樓,迎麵撞見個“東西”——它吊在房梁上,穿著破爛的礦工服,腦袋歪在一邊,脖子被拉得老長,像根細麻繩,手裡攥著個生鏽的鈴鐺,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鈴響就是從這來的。它的腳離地麵還有半尺,腳尖上掛著個小布包,布包破了個洞,掉出些指骨,小拇指的居多。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是‘吊鈴鬼’,”阿硯往我身後躲了躲,“是以前敲鐘人的徒弟,師父讓他送指骨,他貪便宜藏了幾根,被鐘‘吃’了,就變成這樣,一輩子在這搖鈴,提醒來敲鐘的人……彆藏指骨。”
吊鈴鬼的頭突然轉過來,臉對著我們,臉上沒有嘴,隻有兩個黑洞,黑洞裡鑽出些藤蔓,正往我們這邊伸。阿硯拉著我往三樓跑,三樓的樓板是鐵板做的,上麵布滿了孔洞,洞裡伸出些手指,有的長,有的短,都在微微動彈,像是在抓什麼。
鐘就掛在三樓的正中央,足有一人高,鐘身是暗黃色的,表麵凹凸不平,像是無數根骨頭拚接而成,鐘口邊緣掛著些指甲,長的、短的、帶血的、發黑的,風吹過,指甲碰撞,發出“哢噠哢噠”的聲,比鈴響更滲人。
鐘下麵跪著個“人”,背對著我們,穿著身官服,看著像清朝的,頭發花白,梳著辮子,手裡拿著個木槌,正對著鐘“咚咚”地敲——可鐘沒響。他敲一下,就哆嗦一下,肩膀抖得像篩糠,嘴裡還念叨著什麼,聲音細得像蚊子叫。
“是‘敲鐘官’,”阿硯的聲音都變了調,“他不是鬼,是活人!聽說他祖上就是敲鐘的,世世代代都得在這敲鐘,不然鎮子裡的東西就會跑出去……”
我們剛想過去,那敲鐘官突然回過頭,我嚇得差點叫出聲——他的臉是爛的,左邊臉頰沒了,露出裡麵的牙床,牙床上嵌著些碎骨,眼睛隻有一隻,另一隻眼眶裡塞著團棉花,棉花上滲著血。他看見我們,突然咧開嘴笑了,牙床上的碎骨“哢噠”響了一聲:“來……來換我了?”
他舉起木槌,突然指向我:“你的手指……看著挺嫩,當鐘舌正好。”
話音剛落,鐘身突然“嗡”地響了一聲,不是鐘聲,是無數人在哭嚎的聲,鐘口邊緣的指甲突然變長,像無數隻手,朝著我的手指抓來。阿硯突然把我推開,自己撞向敲鐘官,兩人扭打在一起,阿硯的骨印碰到敲鐘官的爛臉,發出“滋滋”的響,像燒紅的鐵碰到水。
我看見鐘身上有個洞,洞裡塞滿了指骨,長短不一,都在微微顫動,像是在招手。吊鈴鬼不知什麼時候也爬了上來,在樓梯口搖著鈴,鈴響越來越急,牆上照片裡的黑洞都開始往外滲血,滴在鐵板上,彙成小小的溪流,溪流裡浮出些斷指,正往我的腳邊漂。
敲鐘官突然咬住阿硯的胳膊,阿硯慘叫一聲,我看見他胳膊上的骨印炸開了,湧出些黑血,黑血落在地上,食骨鼠突然從樓板的洞裡鑽出來,瘋了似的往黑血裡撲,互相撕咬著,發出“吱吱”的尖叫。
“快!把手指伸進去!”阿硯推著我往鐘洞的方向去,“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
鐘口的指甲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腕,冰冷刺骨,我看著洞裡的指骨,突然想起爹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的話:“彆信響的東西,越響,越想勾你進去……”
可阿硯還在慘叫,敲鐘官的另一隻手已經摳向他的眼睛,我咬了咬牙,抽出彆在腰後的匕首,不是砍向敲鐘官,而是砍向了鐘身!
匕首劈在鐘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不像哭嚎,像骨頭斷裂的聲。鐘口的指甲突然縮回,洞裡的指骨停止了顫動,敲鐘官發出淒厲的尖叫,身體開始融化,像塊被曬化的蠟,最後變成灘血水,滲進鐵板的洞裡。
阿硯癱在地上,胳膊上的骨印變成了黑色,像塊墨漬。吊鈴鬼的鈴不響了,它歪著頭,似乎在“看”我們,然後慢慢縮回了樓梯口,鈴鐺掉在地上,碎成了片,片裡嵌著些細小的牙齒。
鐘身不再發燙,隻是那些指骨還在洞裡,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我看著阿硯的傷口,突然發現那墨漬似的骨印裡,嵌著些細小的鐘鈴碎片,像沒長好的骨頭。
霧不知什麼時候散了些,能看見鎮外的山,山上有個黑影,像個人,正對著鎮子鞠躬,鞠一下,鐘就“嗡”地響一聲,不是哭嚎,是歎息的聲。阿硯說,那是礦難的死鬼在謝我們,可我總覺得,那黑影在笑,笑得像敲鐘官牙床上的碎骨,“哢噠哢噠”地響。
我們在鐘樓上找了些布條,給阿硯包紮傷口,他的臉越來越白,說胡話似的念叨著:“鐘舌……得是活人的……不然鎮不住……”
我摸了摸鐘洞,指骨冰涼,突然覺得指尖有些癢,低頭一看,指尖上長出個小小的黑印,像顆痣,不,像個縮小的骨印。
霧又濃了,這次的霧裡帶著股甜腥味,像熟透的腐肉。我知道,我們可能沒逃出腐鈴鎮,隻是換了個地方,等著被“換”而已。鐘還掛在那,指骨在洞裡,吊鈴鬼在樓梯口,食骨鼠在鐵板下,它們都在等,等下一個願意把手指伸進去的人。
而我的指尖,越來越癢了。
喜歡屍叔多指教請大家收藏:()屍叔多指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