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筋廊的碎木還卡在靴底,每走一步都硌得腳心生疼。後頸的癢意越來越烈,像有無數隻細蟲在皮肉下遊走,伸手一摸,指腹沾著些半透明的黏液,黏液裡裹著根頭發絲細的白須,須尖帶著倒刺,正往指甲縫裡鑽。阿硯留下的斷筋刀在腰間發燙,刀身映出的影子總比實際動作慢半拍,影子的後頸位置鼓著個拳頭大的包,像藏著活物。
荒原儘頭的窪地陷著片渾濁的水,水色發黑,泛著層油膩的白沫,像熬糊的骨湯。水邊的土是深褐色的,踩上去軟得像腐肉,能聽見腳下傳來“咯吱”的響,像是踩碎了什麼脆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是些米粒大的碎骨,混在泥裡,被踩碎後滲出些乳白色的液汁,腥氣裡帶著股甜膩,像變質的煉乳。
“是腐髓渠。”斷筋刀突然傳來阿硯的聲音,比刀刃更冷,“渠底的淤泥裡埋著百年前的棄嬰骸骨,骨頭爛在水裡,長出些‘肉須根’,專吸活人的骨髓。你看水麵上的白沫,是不是裹著些細小紅絲?”
我蹲下身細看,果然,白沫裡纏著些發絲細的紅絲,在水裡緩緩浮動,末端隱沒在黑泥裡。紅絲突然動了,像有生命般朝著我的手指遊來,速度快得驚人。我趕緊縮回手,紅絲撞在岸邊的泥上,立刻鑽進土裡,泥麵鼓起條蜿蜒的痕,像蛇在地下穿行。
渠中央漂著些東西,像團團發黑的水草,風一吹,水草散開,露出裡麵裹著的骸骨——是些細小的骨頭,顯然屬於嬰孩,骨頭上覆蓋著層半透明的肉膜,膜下的紅絲在緩緩蠕動,像給骨頭裹了層會呼吸的衣。
“被肉須根纏上的嬰骨,會慢慢長出新的肉膜,”阿硯的聲音帶著顫,“等肉膜把骨頭包嚴實了,就會變成‘啼骨嬰’,在夜裡發出哭聲,勾活人來渠邊,再用紅絲鑽進活人的骨縫,吸乾骨髓當養料。”
話音剛落,渠對岸的泥裡突然冒出個小腦袋——是個嬰孩大小的輪廓,渾身裹著肉膜,眼睛的位置是兩個黑洞,黑洞裡沒有眼珠,隻有團蠕動的紅絲。它的嘴咧開,沒有牙齒,隻有圈細密的倒刺,對著我發出“咿呀”的聲,聲音卻像指甲刮過玻璃,尖銳得刺耳膜。
“啼骨嬰。”斷筋刀的溫度驟然升高,燙得我手心發麻,“它的肉膜是用百個活嬰的皮鞣製的,紅絲是它的血管,你看它的手指,是不是隻有三根?”
果然,嬰孩的手從肉膜裡伸出來,隻有三根手指,指節處纏著紅絲,指尖的倒刺閃著寒光。它突然朝我撲來,身體在水麵上滑行,肉膜劈開黑水麵,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紅絲,像拖著條紅色的尾巴。
我揮刀去砍,刀刃劈在肉膜上,發出“噗”的悶響,像砍在泡發的豬肝上。肉膜裂開道縫,裡麵湧出些淡黃色的液汁,液汁裡混著些細小的碎骨,濺在我的褲腿上,立刻蝕出些小洞,洞裡鑽出更細的紅絲,往皮肉裡鑽。
啼骨嬰發出淒厲的尖叫,剩下的肉膜突然膨脹,像吹起來的氣球,紅絲從膜裡噴射而出,織成張密不透風的網,朝著我的頭頂罩來。網眼的紅絲上沾著些灰白色的粉末,聞著有股骨灰的味——是被吸乾骨髓的人的骨粉。
後退時,後腰撞上塊硬物,是塊半埋在泥裡的石碑,碑上刻著“育嬰堂”三個字,筆畫裡嵌著些細小的乳牙,顯然是從嬰孩嘴裡摳出來的。石碑背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些乳名,其中一個“囡囡”的刻痕裡滲著新鮮的血,像剛被人用指甲摳過。
“這裡以前是座育嬰堂,”阿硯的聲音透著悲涼,“當年鬨瘟疫,活不下的嬰孩都被扔進了這條渠,時間久了,就長出了肉須根……你看石碑下的泥,是不是在動?”
我低頭一看,石碑周圍的黑泥正在緩緩隆起,像有東西要從底下鑽出來。泥裡冒出無數隻小手,都是三根手指,指尖的倒刺刺破泥麵,朝著我的腳踝抓來。每隻手的肉膜上都印著不同的人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顯然都是被拖進渠裡的活人。
啼骨嬰的紅絲網已經罩到頭頂,網眼的骨粉落在我的頭發上,立刻化作紅絲,往頭皮裡鑽。斷筋刀突然從我手裡飛出,刀柄的筋腱自動纏上啼骨嬰的脖子,刀刃貼著肉膜往裡陷,紅絲網瞬間收縮,竟把啼骨嬰自己纏成了團。
“它在吸食同類的紅絲!”阿硯的聲音帶著驚,“肉須根的母株在渠底,這些啼骨嬰都是它的孩子,現在母株餓了,要它們互相殘殺當養料!”
果然,更多的啼骨嬰從泥裡鑽出來,都朝著被纏住的同伴撲去,用倒刺撕開肉膜,吸食裡麵的液汁。紅絲在黑水麵上交織,像片沸騰的血海,液汁和碎骨混在一起,把黑水麵染成了暗紅色。
渠底突然傳來“咕嘟”的聲響,黑水麵鼓起個巨大的包,包上的白沫紛紛破裂,露出底下的東西——是團巨大的肉須根,像無數條紅絲纏成的樹乾,頂端的肉膜裂開,露出個黑洞洞的口,口周圍的紅絲上沾著些殘破的繈褓,顯然是當年嬰孩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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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株醒了。”斷筋刀飛回我手裡,刀身映出渠底的景象——肉須根的深處嵌著無數個嬰骨,有的還保持著蜷縮的姿勢,紅絲從骨縫裡鑽進鑽出,像在給骨頭“輸血”。母株的口突然張開,發出“咻咻”的聲,周圍的紅絲網突然收緊,把所有啼骨嬰都往口裡麵拖。
被纏住的啼骨嬰突然轉向我,黑洞眼窩裡的紅絲指著石碑下的泥,像是在“指”什麼。我往泥裡挖了兩刀,挖出個小小的木盒,盒身纏著紅絲,裡麵裝著半塊玉佩——和我斷裂的那半塊能拚上!玉佩上刻著的“硯”字被血浸透,邊緣還留著牙印,是阿硯的牙印!
“他來過!”我心頭一緊,木盒突然“啪”地裂開,裡麵的玉佩化作粉末,粉末裡鑽出條最粗的紅絲,紅絲的末端纏著塊小小的指骨,指骨上的指甲還帶著粉色的月牙——是阿硯的指骨!
母株的口突然轉向我,紅絲網放棄了啼骨嬰,朝著我的方向撲來。網眼的倒刺閃著寒光,紅絲上的骨粉簌簌往下掉,像場灰色的雪。斷筋刀突然自動出鞘,刀刃在空中劃出道紅光,劈開紅絲網,紅光裡浮出些模糊的人影,都是些抱著嬰孩的婦人,正對著母株無聲地流淚。
“是被拖進渠裡的母親們的魂魄,”阿硯的聲音帶著釋然,“她們一直在護著路過的人……現在,該你走了。”
指骨突然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紅絲,紅絲纏上斷筋刀的刀刃,刀刃瞬間變得通紅,像燒紅的烙鐵。我握著刀衝向母株,紅絲碰到刀刃就化作白煙,網眼在刀刃前紛紛破裂,露出底下哀嚎的啼骨嬰。
劈在母株肉膜上的瞬間,刀身突然碎裂,紅絲和刀刃的碎片一起鑽進母株的口,母株發出震耳欲聾的慘叫,肉須根開始劇烈收縮,紅絲紛紛斷裂,像被火燒過的線。啼骨嬰們失去了支撐,紛紛沉入黑水麵,肉膜在水裡溶解,露出底下白花花的嬰骨,像撒在渠裡的米粒。
黑水麵漸漸平靜,隻剩下石碑孤零零地立在泥裡,碑上的“囡囡”刻痕不再滲血,反而長出些細小的青草,草葉上掛著晶瑩的露珠,露珠裡映出個模糊的笑臉——是阿硯的笑臉。
後頸的癢意突然消失,伸手一摸,那根白須已經變成了焦黑的灰。褲腿上的紅絲也停止了蠕動,像曬乾的線。風從渠麵吹過,帶著股泥土的腥氣,再沒有之前的甜膩。
我把斷筋刀的碎片埋在石碑下,碎片入土的瞬間,泥裡冒出些白色的根須,根須上結著些小小的骨花,像給嬰孩們戴的花環。遠處的地平線上,晨光正慢慢升起,把黑水麵染成了金紅色,像鋪了層融化的鐵水。
走了很遠,回頭看時,腐髓渠已經被晨光籠罩,石碑周圍的青草越長越密,骨花在草葉間輕輕搖晃,像無數個嬰孩在笑。斷筋刀的碎片在土裡發出微弱的光,像顆顆埋在地下的星星。
我知道,這裡的紅絲不會再纏人了,那些被扔進渠裡的嬰孩,終於能在晨光裡睡個安穩覺。而我後頸的癢意,大概是阿硯最後的告彆,提醒我——往前走,彆回頭,那些沒能長大的生命,會在風裡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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