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區老百貨大樓的拐角,藏著間沒有招牌的鋪子。門是塊鏽成青黑色的鐵板,上麵嵌著十二顆銅釘,釘帽磨得發亮,像十二隻圓睜的眼。我攥著從縫屍匠那換來的半截鎮魂線,線尾纏著的趾骨鈴舌在掌心發燙——昨夜那具骨架的指骨上,就刻著這鋪子的位置,像道用血寫的請柬。
推開門時,鐵鏽摩擦的聲響像有人在磨牙。屋裡比外麵暗得多,唯一的光是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琉璃燈,燈罩上畫著些扭曲的人臉,光線透過人臉的眼窩、嘴洞漏下來,在地板上投出滿地會動的黑影,像一群被踩碎的蟑螂。
“修鐘?”櫃台後轉出個穿馬褂的老頭,褂子上繡著密密麻麻的齒輪,每個齒牙裡都嵌著些銀亮的屑,細看是指甲蓋大小的碎玻璃。他的眼睛是兩個黑窟窿,裡麵塞著兩顆滾圓的玻璃珠,珠子裡浮著層白翳,像蒙著層霧的冰。
櫃台玻璃下壓著些發黃的紙片,是鐘表零件圖,圖紙邊緣卷得像燒焦的紙,上麵的字跡用紅墨水寫就,彎彎曲曲的,倒像是血管的紋路。老頭的手指在圖紙上敲了敲,玻璃下突然傳來“哢噠”聲,像有齒輪在轉動。
“我要找‘臟器擺鐘’。”我把鎮魂線拍在櫃台上,趾骨鈴舌突然蹦起來,撞向櫃台後的陰影處。那裡立著排一人高的鐘,鐘殼是暗褐色的,像用某種發亮的石頭雕成,鐘麵沒有數字,隻有十二個嵌著玻璃的小窗,每個窗後都晃著團模糊的紅影,像浸在血裡的燈。
老頭的玻璃眼珠轉向我,白翳突然散開,露出底下的黑:“你知道那鐘走的是什麼時?”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滾出來,帶著股福爾馬林的味,“秒針是孩子的指骨,分針是姑娘的肋骨,時針……”他頓了頓,馬褂上的齒輪突然轉了半圈,“是活人的脊椎。”
陰影裡的鐘突然全部響起來,不是“滴答”聲,是“咚咚”的悶響,像有人用拳頭砸棺材板。其中一口鐘的玻璃窗裂開了,裡麵的紅影撞得更凶,窗欞上的木刺刮著紅影,滲出些粘稠的液汁,順著鐘殼往下淌,在地麵彙成細小的溪流。
“十年前,有個女人來配鐘擺,”老頭突然掀開櫃台後的黑布,露出個鐵架子,上麵掛著些臟器形狀的銅件——肝像顆多皺的核桃,胃是個癟掉的皮囊,心臟最顯眼,上麵焊著根銀鏈,鏈尾拴著顆暗紅色的珠子,“她說她男人的心跳停了,想讓我把他的肝做成擺錘,說這樣家裡還能聽見‘動靜’。”
鐵架子上的銅肝突然抖了抖,發出“嗡”的共鳴聲。老頭拿起銅心,銀鏈上的珠子蹭過他的馬褂,齒輪立刻卡住了幾顆,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後來她男人的魂就附在鐘上了,每到午夜,鐘就會自己敲十三下,敲到最後一下,鐘擺就會掉下來,在地上滾出條血路,直通她床邊。”
琉璃燈突然暗了半截,地上的黑影聚成個巨大的團,團裡伸出些細得像線的手,往我的腳踝纏來。老頭的玻璃眼珠轉了轉,白翳又漫上來:“你要的擺鐘,在最裡麵那口。”他指向牆角,那裡的鐘殼上爬滿了銅製的血管,血管儘頭連著個玻璃罐,罐裡泡著團發白的東西,像顆被水泡脹的腦子。
我剛走近那口鐘,鐘麵的玻璃窗突然全部打開,十二團紅影撲出來,貼在我臉上、手上,帶著股腥甜的熱氣。它們是些沒有形狀的肉團,卻能感覺到有嘴在啄我的皮膚,有手在扯我的頭發。鎮魂線突然繃緊,趾骨鈴舌鑽進鐘殼裡,裡麵傳出“咯吱”的咀嚼聲。
“那女人後來把自己的腎也捐了,”老頭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馬褂上的齒輪全部豎起來,像排小刀子,“說要讓鐘走得更準些。現在,她的肝在管分針,腎在管報時,每次報時……”
鐘突然劇烈搖晃,鐘頂的銅把手掉下來,露出個黑洞,裡麵鑽出條暗紅的舌頭,舔了舔鐘沿。玻璃罐裡的腦子突然睜開隻眼睛,瞳孔是條豎縫,死死盯著我。
“……就會吐出截她的骨頭。”老頭的玻璃眼珠掉了一顆,滾到我腳邊,珠子裂開,裡麵流出些灰白色的漿,“你聽,她在問你要不要當新的時針。”
十二口鐘同時敲響,玻璃窗後的紅影全部貼在窗上,變成一張張哭嚎的臉。鐘擺甩得越來越快,銅製的臟器件撞在一起,發出骨頭碎裂的聲響。地上的血溪漫到我的鞋邊,裡麵漂著些細小的指甲,被鐘擺帶起的風一吹,紛紛粘在我的褲腿上。
最裡麵的鐘殼突然炸開,裡麵沒有機芯,隻有個蜷縮的人形,皮膚是暗褐色的鐘殼色,四肢被銅鏈拴在鐘架上,心口的位置嵌著根轉動的脊椎骨,骨頭上的齒輪正咬著趾骨鈴舌,每轉一圈,人形就抽搐一下,嘴裡吐出些帶著血沫的碎牙。
“她等了十年,”老頭撿起地上的玻璃眼珠,塞進自己的眼眶,白翳重新蒙上,“就等個願意把脊椎給她的人。”
鎮魂線突然燒了起來,火苗是幽綠色的,纏在人形的銅鏈上,鏈節一個個爆開,露出裡麵的肉絲。人形的眼睛突然睜開,是兩個空窟窿,裡麵鑽出些銀色的線,線的另一端連著老頭馬褂上的齒輪。齒輪轉得更快了,老頭的臉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的金屬骨架,骨架的關節處纏著些暗紅色的筋,筋上還掛著些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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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起地上的銅心,銀鏈上的珠子燙得像塊烙鐵。人形的脊椎骨突然從心口彈出來,帶著股腥風刺向我的喉嚨——鐘擺的“滴答”聲已經變成了“咚咚”的心跳,和我胸腔裡的聲音重合在一起,越來越快,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琉璃燈徹底滅了,滿地的黑影湧上來,鑽進我的袖口、領口,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摸我的骨頭。老頭的齒輪全部脫落,滾得滿地都是,每個齒輪裡的玻璃屑都亮了起來,照見他的胸腔裡也掛著顆銅心,隻是那顆心已經鏽成了綠色,上麵爬滿了細長的蟲子,蟲子的身體是透明的,肚子裡塞滿了極小的眼球。
“鐺——”十二口鐘同時敲了第一下。人形的脊椎骨離我的喉嚨隻剩寸許,銅心突然裂開,裡麵淌出些黑色的液汁,液汁落在脊椎骨上,冒出白煙。趾骨鈴舌從骨縫裡鑽出來,帶著半截嚼碎的筋,跳進我的掌心。
黑影瞬間退去,屋裡亮了些,晨光從門縫擠進來,照見滿地的齒輪和玻璃珠。老頭的金屬骨架散在地上,馬褂燒成了灰燼,灰燼裡飄出些灰白的羽毛,像某種鳥的屍骸。
牆角的人形已經不見了,鐘殼裡隻剩下根沾著血的脊椎骨,上麵的齒輪還在慢慢轉,每轉一格,就有顆碎牙從骨縫裡掉出來。我把銅心揣進懷裡,銀鏈的珠子貼著皮膚發燙,像揣了顆活的心臟。
走出鋪子時,鐵板門在身後關上,十二顆銅釘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十二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老百貨大樓的牆皮正在剝落,露出裡麵的紅磚,磚縫裡嵌著些細小的骨頭渣,被晨光一照,閃著和老頭馬褂上一樣的銀光。
街角的早餐攤飄來油條的香味,混著鋪子裡帶出來的腥甜,像極了……十年前那個女人最後一次聞到的味道。我的脊椎突然有點癢,像有齒輪要從裡麵鑽出來。低頭看時,褲腿上的指甲印已經變成了青色,正順著皮膚往上爬,像要在我的後頸處,刻下新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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