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接,而是起身走到櫃子前,取出針線盒,輕輕放在母親膝上。
周慧敏的手抖得厲害,針尖幾次戳偏,線也穿不進。
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仿佛在默念某種早已遺忘的咒語。
林野沒有幫忙,隻是坐在對麵,看著她一遍遍嘗試,直到那粗笨的針腳終於歪歪扭扭地縫合了袋口。
最後一針拉緊時,老人喘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極重要的事。
接著,她指了指廚房。
林野懂了。
她推著輪椅進去,看母親顫巍巍地打開冰箱門,彎腰將布袋放進冷凍層最深處——那個位置,曾經保存過她的乳牙、第一顆換下來的門齒、還有幼兒園畢業照的底片。
那一刻,林野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來母親不是不會留住愛,隻是從未學會用溫柔的方式表達。
她用燒毀日記來“糾正”女兒的“軟弱”,卻又偷偷保存她掉落的牙齒;
她一邊否定情緒,一邊在記憶的凍土裡埋藏所有與孩子有關的碎片。
她的愛是扭曲的、沉默的、被恐懼層層包裹的,
但它確實存在過——以一種笨拙到令人心碎的方式。
當晚,林野躺在公寓床上,窗外城市燈火如星河低垂。
她睡得不安穩,夢裡自己站在一間空蕩的展廳中央,四壁漆黑,隻有一塊舊黑板掛在正中,上麵寫著她童年寫下的第一行字:
“我想媽媽抱我。”
風從虛掩的門縫吹進來,字跡開始剝落,一頁頁被卷走。
她拚命去抓,指尖卻隻觸到空氣。
就在她幾乎要崩潰時,門口出現一個人影。
是周慧敏。
她穿著二十年前那件深藍色毛衣,手裡捧著一本焦邊的筆記本——正是那本被燒毀的日記。
她一句話不說,隻是把它輕輕放在桌上,一頁頁翻開。
每一頁都是空白。
林野怔住。
她忽然明白:那些被焚毀的文字,早已不在紙上,而是刻進了她的血肉。
而母親帶來的,不是內容,而是容器——那個願意重新承接它的姿態。
她猛地驚醒,冷汗浸濕睡衣。
沒有猶豫,她披衣下床,穿過寂靜的走廊,來到母親的房間。
老人已熟睡,呼吸平穩。
林野輕輕打開冰箱冷凍層,取出那個藍布袋,回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放在母親枕畔。
月光正落在那歪斜的針腳上,像一道愈合的傷疤。
第二天清晨,陽光灑滿房間。
林野坐在窗邊寫作,聽見身後傳來窸窣聲。
她回頭,看見母親醒來,渾濁的眼睛盯著枕頭邊的布袋,枯瘦的手緩緩撫過縫線,嘴角忽然向上揚了揚——
不是笑,更像是某種遙遠記憶的回響,溫柔得不像她。
林野低頭繼續敲字,忽然察覺心口微微發熱。
不是刺痛,也不是荊棘蔓延的灼燒感。
而是一種久違的、沉靜的共振,像地下根係悄然相觸,無聲傳遞著某種未儘的言語。
她停下筆,望向冰箱的方向。
門縫邊緣,似乎多了點彆的顏色。
她走過去,輕輕拉開冰箱門。
在冰冷的金屬表麵,靠近溫控旋鈕的位置,
有一個用紅色唇膏畫出的圓圈——歪斜、不規則,邊緣暈染開一點,像融化中的蠟。
下麵還有一行稚拙的字跡:
“寶寶,暖和。”
林野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
她想起五歲那年發燒,母親整夜守在床邊,嘴裡念叨:“要是能把你身體裡的熱借走就好了。”
第二天,她在餐桌上看到一個煮得裂開的雞蛋,蛋殼上用紅筆畫了個笑臉。
那時她不懂。
現在她終於懂了:母親從來不是沒有愛,
她是太怕失去,怕到隻能用控製偽裝成保護,用傷害代替擁抱。
而今天這個太陽,是她穿越阿爾茨海默症的迷霧,
憑著本能,再一次試圖點亮女兒世界的光。
林野拿出手機,拍下那幅粗糙的塗鴉。
她沒有發朋友圈,沒有配文,隻是新建了一個相冊,命名為:
《母親的太陽》
她坐回桌前,打開文檔,刪掉原本寫的開頭,重新輸入一行字:
“我曾以為,我的故事始於那本被焚毀的日記。
後來才知道——
它真正開始的地方,是母親第一次想給我溫暖,卻弄錯了方式的時候。”
江予安的消息適時彈進來:
“山茶花開第二片葉子了。”
“你要不要來看看?”
她回複:
“等我把這一章寫完。”
“我在記錄一個女人,如何用一生,學會接受一份殘缺的愛。”
片刻後,他又發來一句:
“你也做到了。”
她望著冰箱上的太陽,輕輕說:
“嗯。我在聽。”
幾天後,林野整理母親舊物時,在抽屜底層發現一盒未拆封的兒童蠟筆。
其中一支紅色蠟筆,已被削得極短,顯然有人長期使用。
護工說:“老太太夜裡常醒來畫畫,不讓開燈,就摸黑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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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翻開她最近的塗鴉本——全是些不成形的圓圈,每個下麵都寫著同一個詞,拚寫錯誤卻執拗重複:
“baohe”
她忽然淚流滿麵。
那是“抱我”嗎?
還是“抱她”?《若經我苦:原生家庭的荊棘牢籠》
第374章:我媽在冰箱上畫了個太陽
冬日清晨,陽光斜切進養老院的房間,像一把溫熱的小刀,剖開塵埃浮動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