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又響了一聲,周慧敏的指甲在門框上掐出月牙印。
她深吸一口氣,將門拉開半寸——藏青西裝的男人立刻露出標準的職業微笑,工作牌上"張越"兩個字在玄關燈光下泛著冷光。
"林太太,我是少年宮張教練。"他微微欠身,目光越過門縫落在客廳鋼琴上,"您家小林的情況,吳老師跟我提過幾次。"
周慧敏的背挺得更直了,她側身讓男人進來,餘光瞥見林野縮在沙發角落削鉛筆。
鉛筆木屑簌簌落在格子裙上,像撒了把碎雪。
"張教練請坐。"周慧敏端來茶,青瓷杯底在茶幾上磕出輕響,"小野的練習記錄都在書房,我這就拿——"
"不用。"張越抬手止住她,從公文包抽出個牛皮紙袋,"吳老師每周都把練習視頻和樂譜傳給我。"他翻開紙袋,林野看見自己的琴譜複印件整整齊齊碼著,每一頁都標著紅筆批注:"手腕角度5°弱音處理生硬"。
張越的手指劃過最新一頁,停在"八月十七日練習時長5小時"那行:"手指跨度17厘米,不錯。"他抬頭掃過林野,"情緒控製...還可以打磨。"
林野的鉛筆突然斷了。
鉛芯碎裂的聲響裡,她"嘗"到張越心底那絲若有若無的惋惜——像陳了多年的中藥,苦得發澀。
他說"有潛力的孩子得儘早簽"時,眼底浮起的分明是"這孩子眼神空了"的歎息,像刀片刮過她耳膜。
周慧敏的眼睛亮了,像看見溺水時漂來的木板:"張教練的意思是...小野能進特訓班?"
"三年內必須出成績。"張越合上紙袋,"市賽、省賽、全國賽,一步都不能鬆。"他的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周慧敏年輕時的鋼琴比賽證書——那是她永遠卡在省級的遺憾。
林野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聽見母親急促的呼吸聲,像台突然加速的舊風扇。
茶幾上的玻璃杯倒映著周慧敏發亮的眼睛,和她當年攥著落選證書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每天加練兩小時。"周慧敏幾乎是喊出來的,"從明天開始。"
張越走後,林野蹲在玄關撿鉛筆頭。
周慧敏的高跟鞋在她頭頂碾過,帶起一陣風:"明天起六點起床練基本功,晚上加練到十點。"她彎腰時,林野看見她後頸的汗,順著項鏈墜子往下淌——那是枚鋼琴造型的銀墜,鏈子磨得發亮。
練習進入第十九天。
林野的左手無名指關節腫成顆紅櫻桃,每按一個琴鍵都像踩在燒紅的釘子上。
吳老師的節拍器在琴架上搖晃,"嗒嗒"聲裡,她在心裡默誦新編的故事:"公主的琴鍵是荊棘編的,每彈一首曲子,就要流一滴血。"
當"葬禮進行曲"的最後一個音符消散時,她忽然笑了。
"停!"吳老師的竹尺拍在琴蓋上,"你在高興什麼?
這是肖邦的葬禮!"
林野的笑僵在嘴角。
她望著吳老師鏡片後嚴厲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周在文具店見過的布偶貓——被人揉皺了臉,卻還要擺出溫順的樣子。
"重來。"吳老師翻開譜子,"從第三小節開始。"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了調。
林野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看見自己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像爬滿琴譜的符點。
當指尖落下時,她聞到血鏽味——不是自己的,是吳老師的。
那個總說"學琴要心無雜念"的女人,此刻心底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再帶不出省賽選手,我就要被調去教兒童班了。"
雨是在傍晚突然下的。
林野數著窗外閃電的次數,第七道白光劈開天空時,她又彈錯了降b大調的琶音。
"啪!"
節拍器砸過來的瞬間,林野本能縮手,但木殼還是擦過無名指。
金屬擺錘劃開皮膚的觸感像被貓抓了道深痕,鮮血滴在琴鍵上,紅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