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裹著梧桐葉的影子爬上窗台時,林野正盯著課桌上的算術題發呆。
鉛筆在"99x12"的算式上戳出個洞,像她昨晚在天花板上盯出的那個窟窿——從三點到六點,周慧敏的拖鞋聲在客廳響了七次,水壺燒開的鳴笛蓋不過她自己心跳的擂鼓。
"林野?"劉醫生的白大褂下擺掃過門框時,她嚇了一跳。
校醫室的消毒水味裹著他的聲音湧過來:"最近睡得好嗎?
有沒有覺得喘不上氣?"
她低頭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
指甲縫裡還留著昨晚擦琴鍵時蹭的木漬,像道深色的疤。"嗯。"她應得很輕,喉間卻突然泛起鐵鏽味——是劉醫生的懷疑,像細針紮進太陽穴。
上周她在操場突然蹲下去吐,是他半扶半抱把她弄進醫務室的,周慧敏衝進來時,他眼鏡片上的反光都在抖:"林太太,我建議帶孩子做個心理評估......"
"評估?"周慧敏的冷笑在醫務室炸開,"你們是不是想給她扣個抑鬱症帽子?
野野就是壓力大,多做題就好了。"林野當時蜷在靠牆的椅子上,"嘗"到母親的情緒像滾油潑在火苗上——被挑戰權威的暴怒,混著對"心理問題"三個字的恐懼。
此刻劉醫生的手指搭在她脈搏上,她能清晰捕捉到他指尖的緊繃:他知道她在說謊。
"要不再觀察兩周?"劉醫生鬆開手,病曆本在桌麵發出輕響。
林野起身時,左肩突然癢得厲害,像有蟲在皮膚下拱。
她伸手去抓,隔著校服摸到一片灼熱——心口的荊棘又在爬了。
放學鈴響得格外刺耳。
林野磨磨蹭蹭收拾書包,等教室裡隻剩掃地的阿婆才出門。
她知道周慧敏今天調休,廚房飄來糖醋排骨的香味時,玄關的高跟鞋已經擺得整整齊齊。
"作業寫完了?"周慧敏係著碎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發梢還沾著水珠。
林野點頭,往房間挪步時,餘光瞥見母親的目光掃過她的書包帶——那處有個線頭開了,是她上周躲在廁所補的。
房間門剛關上,背後就傳來腳步聲。
周慧敏的手搭在她肩上時,她聞到了熟悉的茉莉香——那是母親每次要"談心"時才用的香水。"野野,"周慧敏的指尖順著她脊椎往下滑,"媽媽幫你整理下書桌好不好?"
不等回答,她已經拉開抽屜。
林野的呼吸陡然急促——《成語詞典》就壓在最下層,夾層裡的日記本還帶著昨晚翻頁時的折痕。
周慧敏抽出詞典的動作很慢,紙頁摩擦聲在安靜的房間裡像打雷。
當硬殼本滑出來的瞬間,林野聽見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什麼?"周慧敏的聲音像結了冰。
她翻開第一頁,睫毛在臉上投下顫動的陰影。
林野盯著她的後頸——那裡的肌肉正一寸寸繃緊,像拉滿的弓弦。"琴鍵上的血"、"紅圍巾的針腳"、"冷湯麵的霧氣"......每翻過一頁,周慧敏的指節就更白一分。
當看到"我恨"兩個字被血漬般的紅墨水圈起時,她突然把本子摔在桌上。
"心怎麼會正?"周慧敏的聲音在發抖,"寫這些陰暗東西,你對得起誰?"她抓起本子就要撕,林野撲過去想搶,卻被一把推開。
膝蓋撞在桌角的疼遠不及心口的灼燙——她"嘗"到母親的情緒在翻湧:先是震驚,像被人兜頭澆了冷水;接著是憤怒,燒得她耳尖通紅;最後是恐懼,像潮水漫過堤壩——她怕的不是文字,是女兒心裡長出了她讀不懂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