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紗窗在餐桌上灑下一片白,周慧敏夾起一筷子青菜放在林野碗裡,瓷勺磕在碗沿發出清脆的響:"多吃點,練琴費腦子。"她的眼角還帶著昨夜打麻將熬出的細紋,語氣卻像剛灌了蜜——自從燒了日記本,女兒就像被按了靜音鍵,吃飯不說話,練琴不偷懶,連從前總愛攥著的手機都乖乖放在客廳充電。
"張教練今早來電話了。"周慧敏端起豆漿喝了一口,杯沿沾著淺褐色的豆沫,"說你最近狀態穩當,整改成效顯著。"她用指節敲了敲餐桌,"我跟他說,孩子現在知道什麼最重要了——鋼琴比賽是小升初的加分項,比寫那些酸溜溜的日記有用多了。"
林野盯著碗裡的青菜,葉尖還掛著一滴油,在晨光裡晃成小太陽。
她聽見自己應了聲"是",尾音輕得像片羽毛。
可那羽毛底下藏著團火,燒出個穿紅圍巾的女孩——是上周同桌戴的那條,毛茸茸的紅,像團跳動的火苗。
此刻這團火蹲在記憶裡的火盆前,正用凍得通紅的手指撿起燒剩的紙頁,焦黑的邊角紮進掌心也不鬆手。
她把紙頁一片一片拚在膝蓋上,拚成一對翅膀的形狀,然後張開雙臂,從六樓的窗戶飛了出去。
左肩突然癢了一下。
林野低頭看校服領口,那裡洇著點淡紅——是荊棘紋身的尖刺正從潰爛的傷口裡往外鑽,可這次的疼不似從前灼人。
她"嘗"到那幻想裡的自由,像顆含在嘴裡的糖,甜得舌尖發顫。
再抬頭時,周慧敏正對著手機笑,是張教練回的消息:"林野這孩子,確實開竅了。"
鋼琴教室的三角琴泛著冷光,吳老師的指甲敲在琴蓋上:"第三樂章,從頭再來。"林野坐下時,琴凳的皮麵貼著大腿,涼得她打了個激靈。
從前她總盯著琴譜上的小蝌蚪,現在卻閉了眼——她看見博物館的玻璃展櫃裡,一幅百年油畫正在褪色。
畫中女孩的眼淚滴在琴鍵上,每一滴都凝成血珠,順著象牙白的琴身往下淌,滴在地板上開出荊棘花。
"江予安。"她在心裡念這個名字,是上周在圖書館翻《藝術史》時看見的,配著幅中世紀手稿插圖,畫的是抱著豎琴的天使。
此刻這個名字成了鑰匙,"哢嗒"一聲打開她的手指。
降b大調的音符像潮水般湧出來,不再是機械的重複,而是帶著哽咽的顫抖。
"停!"吳老師的手按在琴鍵上,震得林野的指尖發麻,"你這彈的什麼?
月光奏鳴曲是夜的溫柔,不是……不是哭嚎!"她的眉峰擰成結,鏡片後的眼睛卻閃過一絲恍惚——林野"嘗"到了,那是種被戳破的慌亂,像藏在抽屜最深處的舊照片突然被翻出來。
"老師,音樂不就是講故事嗎?"林野抬頭笑,嘴角的弧度是對著鏡子練了七遍的,"您沒聽見嗎?
那個女孩在琴鍵上寫日記呢。"吳老師的手指在琴蓋上輕輕抖了抖,像被風吹動的枯葉。
她沒再說話,隻是翻開琴譜,用紅筆在第三樂章標題旁畫了個問號。
傍晚回家時,林國棟正蹲在樓道裡抽煙。
他看見林野,慌忙把煙按在消防栓的玻璃上,火星子"滋啦"一聲滅了,在玻璃上留下個焦黑的圓。"野野。"他搓了搓手,指縫裡還沾著煙味,"最近……還難受嗎?"
林野站在樓梯上,看他頭頂的白發在暮色裡發亮。
從前他總在她被罵時躲進陽台,現在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縮著肩卻硬要湊過來。"我不寫日記了。"她輕聲說,樓道的聲控燈隨著話音亮起,把父親的影子拉得老長,"但我每天都在寫故事。"
"故事?"林國棟的喉結動了動,手裡的鑰匙串叮當作響。
"在腦子裡。"林野望著他發皺的襯衫領口,那裡還沾著早上蹭的菜湯,"就像……把藤放進盒子裡,再在盒子上畫花。"
林國棟突然後退一步,後背撞在消防栓上。
他的瞳孔縮成兩粒黑豆子,林野"嘗"到那股湧上來的驚懼——像塊冰砸進胃裡,涼得人發顫。
他終於明白,女兒的眼淚不是乾了,是流進了更深的地方。
"省青少年鋼琴大賽。"張教練的聲音在少年宮的排練廳裡回蕩,他拍著林野的肩,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滲進來,"你是咱們的種子選手。"周慧敏立刻掏出手機翻日曆,指甲蓋敲得屏幕噠噠響:"從明天起,每日加練兩小時,禁看課外書,手機上交——野野,聽見沒?"
林野點頭,發梢掃過鎖骨,那裡的荊棘紋身正順著皮膚往肩窩爬,膿水把衣領染黃了一片。
可她在腦子裡構建新章節:決賽舞台的追光燈打下來,她沒坐琴凳,而是從禮服口袋裡掏出一遝紙。"這是《燒毀的日記》。"她對著麥克風說,聲音清亮得像撞響的鐘,"媽媽,你看,被燒掉的字,都長成了刺。"
台下一片寂靜,隻有角落傳來抽噎聲。
周慧敏的粉底被眼淚衝出兩道溝,她的手抓著椅背,指節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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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嘗"到那幻想裡的宣泄,像喝了口烈酒,燒得喉嚨發疼,可心口的荊棘竟不那麼痛了——它們根根直立,成了她握筆的手,蘸著血寫故事的墨。
深夜的鏡子蒙著層水汽,林野用指尖擦出塊空地。
她對著自己練習微笑:先扯動嘴角,再彎眼睛,最後讓睫毛輕輕顫——這是周慧敏最愛的"懂事"表情。"你們要的乖孩子,我演給你們看。"她對著鏡子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但我的故事,一個字都不會少。"
手機相冊的刪除提示音在寂靜裡格外清晰,血字琴鍵的照片一張張消失,最後隻剩那張半頁殘稿的掃描圖。
她給文件夾加密,命名《證人01》,指紋按在屏幕上時,左肩的荊棘又刺進肉裡,疼得她倒抽口氣。
可這次她沒躲,反而湊近鏡子,看那些黑紅的刺在皮膚下蜿蜒,像幅正在完成的畫。
"疼,也是一種力量。"她對著鏡子說,水汽重新爬上鏡麵,把這句話模糊成一片白霧。
第二天課間操時,公告欄前圍了群人。
林野路過時,瞥見張海報的邊角——"心理健康講座"幾個字被陽光照得發亮,下方有行小字:"主講人:劉醫生"。
她腳步頓了頓,聽見旁邊女生說:"聽說會放動畫,講青少年心理問題的……"
風掀起海報一角,露出後麵半張照片:穿白大褂的女人在笑,眼睛彎成月牙。
林野望著那抹笑,突然"嘗"到一絲期待——像顆埋在土裡的種子,正悄悄頂開壓著它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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