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縷香裹著潮濕的風往鼻腔裡鑽時,林野正蹲在老宅堂屋的蒲團上。
靈堂的白幡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供桌上外婆的遺像。
照片裡老人眯著眼睛笑,眼角的皺紋像揉皺的糖紙——和去年冬天她往林野手心塞銀鐲子時的模樣重疊了。
林野伸手摸向供桌,指尖觸到冰涼的青石板縫隙,有青苔的濕氣順著指甲縫往上爬。
心口突然一癢。
她下意識按住左胸,那裡的荊棘紋身正微微發顫。
這感覺和童年父親塞糖時一樣——林國棟總在周慧敏罵完她後,縮著肩膀溜進房間,手從褲袋裡掏糖紙時抖得厲害,玻璃糖紙刮過指腹的沙沙聲,比周慧敏的耳光更讓她心慌。
“阿野,給外婆磕個頭。”林國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他的影子投在供桌上,像片被踩皺的枯葉。
林野抬頭,正撞進樟木櫃半開的門裡。
那櫃子是外婆的陪嫁,紅漆早褪成了暗褐,銅鎖上的鏽跡斑斑點點,像被誰撒了把紅豆。
她盯著那道門縫,忽然“嘗”到一股潮濕的恐懼——是有人蜷縮在黑暗裡,聽著外麵皮帶抽打的悶響,牙齒把嘴唇咬出了血,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左肩皮膚火辣辣的。
林野掀起袖口,淡青色的紋路正從鎖骨往肩頭蔓延,模糊的字跡像被水浸過的墨:“不爭是生,爭則死。”
“阿野?”林國棟的手搭在她肩上,溫度透過孝服滲進來,“跪久了腿麻,起來歇會兒。”
林野猛地轉頭,撞進父親泛紅的眼底。
他的眼尾垂著,像被雨打蔫的狗尾巴草——和她昨晚在急診室看見的周慧敏一模一樣,隻是周慧敏的眼底燃著慌,而父親的,浸著舊舊的疼。
葬禮後日頭落得早。
林國棟蹲在院角的老槐樹下抽煙,煙頭明滅的光映著他泛青的胡茬。
林野捧著兩杯熱水走過去時,聽見他喉間發出類似歎息的輕響,像老舊的風箱拉不動了。
“爸,你小時候……也怕嗎?”
煙頭“啪”地掉在褲腿上。
林國棟的肩膀抖得厲害,煙灰簌簌落在藏青長褲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腳邊的螞蟻窩發呆。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秋衣——和林野初中住校時,他塞進行李箱的那件一模一樣。
“怕有什麼用?”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玻璃,“他打完就走,我媽……隻會塞糖。”
林野“嘗”到那股甜了。
是橘子糖混著鐵鏽味的甜,是藏在棉被夾層裡的糖紙被翻出來時,混著眼淚的甜。
原來父親往她手心塞水果糖時,是在對三十年前那個躲在衣櫃裡的自己說“對不起”。
她蹲下來,指尖輕輕撣去他褲腿的煙灰。
動作碰到他褲袋時,摸到半張硬紙的邊角。
林野剛要抽手,林國棟卻按住她的手背:“想看就看,爸早不藏了。”
是張泛黃的畫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