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喉頭發緊,指甲輕輕摳住“廢物”兩個字。
那些筆畫歪斜得厲害,像是盛怒時的潦草塗鴉。
記憶突然翻湧——上周整理父親抽屜時,她曾摸到過半支乾了的紅墨水筆,筆帽上沾著褪色的藍漆,和這畫背麵的字跡顏色一模一樣。
心口的荊棘突然刺痛。
她條件反射捂住左胸,卻見皮膚下的紋路正在發燙,像被火烤過的銀線。
這是金手指啟動的征兆。
她閉緊眼,潮濕的鐵鏽味湧進鼻腔,意識被拽進一片昏黃的光裡——
少年林國棟蜷縮在廁所隔間,膝蓋抵著胸口。
他手裡攥著半支蠟筆,紙麵被淚水洇出皺痕,畫到一半的漁船尾巴正滴著藍色顏料。
門外傳來砸門聲,男人的怒吼穿透隔板:“畫畫的能有幾個出息?你媽病了等錢買藥,你倒在這塗顏色!”少年的肩膀抖得厲害,蠟筆從指縫滑落,在地上滾出一道歪扭的痕跡。
“啊——”林野猛地睜眼,右太陽穴突突跳動,像有根針在顱內穿刺。
她扶住桌角,指甲幾乎掐進木頭裡。
地板上的畫稿在視線裡重影,那些“廢物”“不務正業”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原來這些畫不是被小心保存的遺物,是被碾碎後又偷偷粘起來的殘骸。
她跌坐在地,後背抵著床沿。
抽屜被她拽開時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最底層的舊照滑了出來。
照片裡的青年穿著藍布襯衫,站在縣文化館門前,胸前的“全省青少年美術賽二等獎”徽章閃著暗黃的光。
照片邊緣焦黑,像是有人曾試圖用火燒毀它,卻在最後一刻又舍不得,隻留下殘缺的邊角。
手機在掌心震動時,她正對著通訊錄裡“張老師”三個字發怔。
那是她翻遍當年評委名單,輾轉聯係上的退休美術教師。
電話接通的瞬間,老人的聲音帶著顫抖:“林國棟是我最可愛的學生……他畫星空,說漁船載著星星出海。可他爸當眾把獎狀燒了,說‘這玩意換不來飯吃’。”
“您……見過這些畫?”林野的聲音發澀。
“怎麼沒見過?他總在課間躲在教室後窗畫,被我抓過三次。”張老師的歎息透過電流傳來,“最後一次我問他,還畫嗎?他說,老師,我媽咳血了,我得去工地搬磚。”
林野握緊手機,心口的荊棘微微發燙。
原來父親也曾有過光,隻是那光被生活的重錘,一下下砸進了泥裡。
門被敲響時,她正盯著畫稿發愣。
江予安的身影在門縫裡顯現,手裡提著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口露出半盒布洛芬。
“連續三天沒回消息。”他的聲音帶著值班後未褪的疲憊,目光掃過滿地畫稿和攤開的筆記本,“你在用寫作反芻創傷,但這次的對象是你父親。”
林野扯了扯嘴角,冷笑裡帶著刺:“他沉默了一輩子,現在輪到我問他——你為什麼不反抗?”
江予安沒接話,蹲下來替她理了理散在腳邊的畫稿。
他的指尖拂過那張被膠帶反複粘貼的漁船畫,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麼:“可你有沒有想過,他的‘不反抗’,也是一種掙紮?”
“吞下所有委屈,算什麼勇敢?”林野的聲音突然拔高,尾音卻泄了氣。
她想起剛才金手指裡那個顫抖的少年,想起父親每次欲言又止時泛紅的眼尾——原來他不是沒有情緒,是情緒太燙,燙得他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