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婦女兒童活動中心的報告廳裡,空氣凝滯得如同被抽去了聲音。
三百多個座位悉數坐滿,連過道都擠滿了人。
大屏幕正循環播放《靜音鍵》的片段——林野蜷縮在病床角落,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與她母親周慧敏冷硬的訓斥交錯剪輯:“哭什麼?這點壓力都扛不住,以後怎麼成才?”字幕緩緩浮現:“她原諒了施害者的共犯,是否背叛了所有受害者?”
主持人站在台前,話筒握得極緊,語氣鋒利如刀:“林野女士,請解釋,你為何美化一個長期沉默的父親?你筆下的‘貓爸’,是逃避責任的共謀者,不是溫情缺席的可憐人。”
全場目光如釘子般釘在林野身上。
她沒有起身,也沒有開口。
張哲從側門快步走上台,懷裡抱著十盞小巧的玻璃燈,造型樸素,燈罩上貼著泛黃的手寫字條。
他一盞一盞,穩穩地擺放在演講台前的長桌上,動作緩慢而莊重。
每盞燈下壓著一張紙頁,正是《濾光》中的摘錄。
觀眾席響起細微的議論聲。
唐薇早已架好錄音筆,鏡頭悄然轉向人群——一位中年女性低頭翻包,手微微發抖;一個年輕男孩攥著手機,眼神遊移;後排角落,李婷戴著帽子,帽簷壓得很低,手指緊緊掐住膝蓋。
“這是回避問題。”主持人皺眉,聲音提高,“我們不是來參加裝置藝術展的!”
林野終於動了。
她緩緩站起,從帆布包裡取出那本厚厚的手稿——《濾光》。
封麵是她親手縫製的粗麻布,邊緣磨得起毛,像一本被反複摩挲、不願示人的禱告書。
她走到台前,輕輕翻開第一頁,遞向主持人。
主持人遲疑一秒,接過。
紙上隻有一句話,字跡清晰卻帶著某種穿透力:
“你說我洗白,是因為你媽打你時,沒人說你值得被愛。”
她的手指頓了一下。
林野沒說話,隻是輕輕翻頁。
第二頁:
“你說我懦弱,是因為你希望有人替你恨。”
第三頁:
“你說我背叛,是因為你從未被允許原諒。”
第四頁:
“你說我不該寫他塞糖的手,是因為你父親連一顆糖都沒給過你。”
一頁頁翻過,像是掀開一層層結痂的傷口。
主持人的呼吸變得沉重,指尖微微發顫。
台下原本躁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有人開始低頭,有人悄悄抹眼角。
林野走回中央,站定。
她抬起右手,掌心朝前,做出一個“播放”的手勢。
張哲立即按下遙控器。
投影驟然切換。
不再是影像,而是純粹的聲音——一段聽證會錄音,但經過重構的情緒聲軌。
每一句來自網絡的攻擊之後,都浮現出另一個聲音,稚嫩、顫抖、幾乎要碎掉:
“你說我虛偽……”
停頓)
“……可我五歲那年躲在衣櫃裡寫‘媽媽我錯了’,寫了三十遍。”
“你說我不配當受害者……”
呼吸聲)
“……因為我爸從來不說愛我,我以為乖就是不哭。”
“你說我煽情博同情……”
抽泣)
“……我隻是想讓那天晚上,有人聽見我在廁所裡咬毛巾的聲音。”
這些聲音不是林野的,也不是某一個人的。
它們是她用金手指過濾千百條留言後,從那些尖銳惡語背後剝離出的真實心音——是無數個未曾被傾聽的孩子,在黑暗中無聲呐喊的回響。
李婷猛地捂住嘴,肩膀劇烈抖動。
她記得自己寫下那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軟弱”時,正在淩晨三點的出租屋裡,母親剛掛斷電話,說“彆總提過去的事”。
主持人試圖拔掉電源線:“這和議題無關!這不是證據!”
但已經沒有人再看她。
一個戴眼鏡的女孩淚流滿麵地舉起手機,拍下燈下的文字;一位年近五十的女人默默摘下口罩,露出眼角深陷的疲憊;前排有個男人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意識到,那雙手也曾推搡過哭泣的女兒。
林野靜靜站著,心口的荊棘紋身不再刺痛,反而像被溫水浸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