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對準一麵灰白色磚牆,上麵貼滿參觀者留下的便簽。
而在最中央的位置,一隻手正握著記號筆,寫下四個字:
我想重新開始
筆跡顫抖,墨跡深重。
可下一幀畫麵並未打印出來。
她不知道的是,在按下“發送”鍵前,那人停頓良久,最終抬手,用力抹去了那四個字。
老周是在一個霧氣未散的清晨來的。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藏青色保安服,肩頭還沾著昨夜雨露凝成的細小水珠。
林野打開門時,他站在樓道口,手裡握著一張折疊整齊的a4紙,像捧著某種不能見光的秘密。
他的眼神很輕,卻沉得能壓住整個早晨的寂靜。
“你媽……那晚去了博物館。”他說,聲音低啞,像是從地底浮上來的回音,“我在監控裡看見的。”
林野接過那張紙,指尖微顫。
展開的一瞬,畫麵赫然入目——市博物館“回應牆”展廳的灰白磚牆,時間暫停在2317。
鏡頭中央,是母親的身影。
她穿一件舊式卡其色風衣,背脊挺直如年輕時的模樣,可腳步遲疑,像踩在薄冰之上。
她站了整整一個小時。
起初隻是來回踱步,手指緊攥包帶,幾次欲寫又止。
終於,她拿起記號筆,在牆上寫下四個字:我想重新開始。
墨跡深重,筆畫顫抖,仿佛每一個字都用儘了三十年積攢的勇氣。
可下一幀——她抬手,用力抹去。
一遍,兩遍,直到那麵牆重新變得空白、冷硬,如同她一生所築起的防線。
林野盯著那張截圖,喉嚨發緊。
她忽然明白,母親那一夜不是去表達,而是去試錯。
她想說點什麼,又怕說得不對;想靠近,又怕被拒絕。
於是最終選擇毀掉痕跡,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把所有柔軟都吞進肚裡。
可老周還是答應了下來。
“她走之前,”老周低聲說,“對著空牆說了句‘對不起’。我沒聽清是對誰說的——是你,是她自己,還是那個早就燒斷手指的小姑娘。”
林野沒說話,隻覺心口那片早已褪成月牙形的舊痕,忽然泛起一陣溫熱。
不是痛,也不是淚,而是一種近乎敬畏的震顫:原來最深的悔意,從來不需要被聽見。
當天下午,她走進廚房,從冰箱底層取出那碗麵的殘渣——乾涸的醬汁、蜷縮的蔥花、幾根未吃完的麵條。
她將它們小心倒入一隻透明玻璃瓶中,蓋上密封蓋,貼上手寫標簽:
她沒吃完的那碗麵
字跡工整,像一場儀式的銘文。
許星恰巧來訪,看見這一幕,怔了怔:“你不打算拓印下來?放進《荊棘搖籃》的素材庫?”
林野搖頭,指尖輕輕撫過瓶身:“有些味道,隻能親口嘗。寫出來,就死了。”
許星沉默片刻,終究沒再問。
次日清晨,天光尚薄,林野起身喝水,路過母親房門時,發現門縫裡透出一線微光——虛掩著。
她本該轉身離開,可腳步卻像被什麼牽引,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靜謐,窗簾半開,晨光斜斜灑在梳妝鏡前。
周慧敏坐在鏡前,對著自己練習說話,聲音極輕,像怕驚擾夢中人:
“野野,媽媽……今天煮的麵,你還喜歡嗎?”
一遍,又一遍。
起初生硬得如同機械複讀,到後來,尾音微微揚起,竟有了一絲試探性的溫柔。
她甚至伸手調整了下圍裙的係帶,像是為一場看不見的會麵做準備。
林野站在門口,沒有出聲,也沒有退開。
她隻是靜靜看著,然後彎腰,將一雙兔耳棉拖輕輕放在床邊——那是她小時候最愛的卡通圖案,去年隨手送她的,沒想到她一直留著。
轉身離去時,心口那道月牙形的淺痕,溫熱如初。
荊棘紋身早已褪儘,隻餘一道淡淡的印記,像月光曾長久停駐過的河床,安靜,卻不再疼痛。
但此刻,終於有了停火的清晨。
回到房間,她拉開書桌抽屜,取出父親遺留的那個舊工具箱。
鐵皮邊緣已鏽蝕,鎖扣鬆動。
她本隻想整理些雜物,卻在夾層底部摸到一本泛黃的冊子——
封麵印著幾個褪色鉛字:《社區維修登記簿》複印件)。
她怔住。
這不是她曾在老館長那裡借閱過的同一本嗎?
可翻開第一頁,紙張質地、裝訂方式,分明比原版陳舊得多,邊角磨損處還殘留著一點暗褐色的汙跡——
像是,乾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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