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手指還殘存著那張紙的觸感——薄而脆,像一片枯葉。
她盯著洗手池裡漂浮的紙船,水流衝刷著墨跡,黑色的字跡在漩渦中暈開,如同血絲在水中緩緩擴散。
江予安的筆跡被一點點吞噬,可那句話卻在她腦中愈發清晰:“她站在雪地中央,背對著我,懷裡抱著一本燒焦的日記。”
她曾以為那是夢。
他曾親口說,執業關係結束,所有記錄都該終止。
心理谘詢師不保留來訪者資料,更不該私自撰寫夢境投射。
這是底線,也是他反複強調的職業尊嚴。
可這張紙存在的時間,恰恰是他們從醫患走向戀人之後——一個本應徹底割裂身份的節點。
窗外雨聲漸密,敲打著玻璃,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叩問。
心口那道月牙形的舊疤開始發燙,不是刺痛,而是灼熱,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從深處蘇醒。
荊棘紋身早已不再潰爛流膿,但它仍會回應情緒的震顫,尤其當信任動搖時。
她沒有質問他。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一旦開口,他們之間就再無法回到那種微妙的平衡——那個她蜷縮在他懷裡哭泣、他輕撫她後背說著“我在”的夜晚;那個她終於敢說出“我不想好起來,那樣媽媽就真的贏了”時,他眼眶泛紅卻依然穩住聲音說“你說什麼都值得被聽見”的瞬間。
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毀掉僅剩的溫柔。
次日清晨,天空仍壓著灰雲。
江予安準時出現在樓下,撐傘等她。
他穿了件淺灰色大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間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
林野站在陽台上看了很久,直到他抬頭,朝她笑了笑。
那笑容太熟稔,太體貼,像一層精心裁剪的布料,蓋住了底下的裂痕。
她拎著“心跳信使”背包下樓,沒說話,隻是從包裡取出一本嶄新的空白日記本,遞給他。
“我們做一次‘谘詢’。”她說,聲音很輕,“但不是你主導。”
江予安怔住,目光落在本子上,指尖微顫了一下才接過去。
他的動作依舊克製,可那一瞬的遲疑暴露了什麼。
他想問,最終卻隻點頭:“好。”
簽售會在城西一家老式獨立書店舉行,《荊棘搖籃》紀念版首次限量發售。
讀者排成長隊,有人紅著眼眶對她說“謝謝你寫出了我沒說出口的童年”,也有人悄悄塞給她一張寫著“我也曾被母親撕過日記”的紙條。
她一一收下,放進背包夾層,那裡已經積攢了太多未曾寄出的信。
江予安坐在角落,安靜地看著她簽名、微笑、擁抱陌生人。
他的眼神不像觀眾,倒像一名仍在評估病情的醫生。
晚上十點,人群散儘。
林野獨自繞遠路去了虹口區一棟老舊公寓樓——那是江予安大學時期和趙岩合租的地方。
門牌號早已更換,但她憑著記憶敲響了307室的門。
腳步聲響起,門開一條縫,趙岩眯眼打量她。
“你是那個讓他室友住院的女人?”
林野愣住:“什麼?”
“三年前,心理係實驗室事故。”趙岩冷笑一聲,轉身從抽屜裡抽出一份複印件甩給她,“江予安堅持用共情引導療法試點項目,結果第一次臨床就讓參與者當場失語、嘔吐、記憶錯亂——那人是我女朋友。住院兩周,診斷為創傷代入性精神震蕩。”
林野低頭看那份病曆:2015年4月12日,江予安因“共情誘發急性解離”入院觀察,備注欄寫著冰冷的醫學術語——“持續接收他人創傷記憶,無法區分自我與他人情緒邊界”。
“他以為自己能承載所有痛苦。”趙岩靠在門框上,語氣譏諷又疲憊,“後來退學半年,複學前去做了神經評估。醫生說他大腦鏡像神經元活躍度超過常人三倍——天生共情體質。但他不信,偏要當救世主。”
雨滴順著窗沿滑落,在玻璃上劃出蜿蜒痕跡。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趙岩盯著她,“他說要停診的時候,理由是‘我已經愛上我的來訪者’。可我看他眼神,分明像是看見了十七歲那年沒能拉住的母親。”
林野站在濕冷的樓道裡,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原來那晚他在台燈下寫的夢境,並非偶然。
他不是夢見她,他是把她的情緒吸進了骨髓,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把彆人的傷當作自己的宿命來背負。
她走回住處時已近淩晨。推開門,屋裡亮著一盞暖黃的床頭燈。
江予安坐在她的床邊,手中拿著她未完成的小說手稿,頁腳有她潦草標注的批注:“這一章要不要寫父親修燈的情節?太俗了嗎?”
他聽見動靜,抬眼看她,目光複雜,欲言又止。
林野沒說話。
她徑直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抽出一張稿紙,提筆寫下一行字:
我怕你愛的是我的傷。
然後輕輕將紙推向他。
林野的手指在稿紙上停留片刻,墨跡未乾的字像一顆被剖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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