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抬頭,隻是靜靜看著那行字被夜風微微掀起一角。
江予安坐在床邊,指尖還搭在她手稿的頁腳上——那裡寫著她猶豫要不要寫下的父親修燈的情節。
他的目光終於從紙麵移開,落在那張遞來的稿紙上。
沉默如水漫過房間,連窗外的雨聲都退成了遙遠的背景。
他沒抬頭,筆尖頓住,仿佛輕輕一壓就會刺破紙背。
然後,他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融進黑暗:“那你是不是永遠要把我當救主?”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凝滯了。
心口那道月牙形的舊疤忽然發燙,像是有荊棘在皮下悄然舒展根須;而江予安腕間的疤痕也隱隱灼熱起來,像一道沉睡多年的印記被重新喚醒。
兩人的呼吸竟詭異地同步——一拍,兩拍,三拍……仿佛某種看不見的線正將他們的脈搏纏繞在一起,越收越緊。
林野怔住。
她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反問。
她以為他會解釋,會否認,甚至會痛苦地辯解自己不是為了“拯救”才留下。
可他沒有。
他隻是用一句話,輕輕掀開了他們之間最深的裂痕——她依賴他,如同依賴止痛藥;而他接納她,是否也隻是在重複那個雪夜裡沒能抱住母親的執念?
她想反駁,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深夜,她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深淵。
夢裡她站在教學樓天井邊緣,腳下是無底的黑,風從四麵八方撕扯她的衣角。
她看見自己七歲時的模樣,臉上印著紅腫的掌痕,周慧敏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看看彆人家的孩子!”她想要後退,腳下一空,整個人墜入虛空。
就在失重的刹那,一道身影縱身躍下。
是江予安。
他在半空中抓住她的手,兩人旋轉著下墜,像一對被命運拋擲的落葉。
她驚恐地望著他,他卻笑了,眼底映著城市遙遠的燈火:“我不救你,”他說,“我陪你掉。”
那一瞬,她聽見了什麼碎裂的聲音——不是骨頭,不是玻璃,而是某種長久以來支撐她的信念,在無聲中崩塌。
她猛地驚醒,冷汗浸透睡衣,胸口劇烈起伏。
黑暗中,她下意識伸手,指尖竟真的觸到一片溫熱的皮膚——江予安就躺在她身旁,手腕橫過她的枕邊,那道舊疤在夜色中泛著微光,滾燙得不像凡人該有的溫度。
就在她觸碰到的那一秒,她“看見”了。
一個七歲的男孩跪在雪地裡,懷裡抱著母親冰冷的身體。
女人的眼睛還睜著,望著灰白的天。
男孩一遍遍搖晃她,聲音嘶啞:“媽媽……你彆睡……求你……”可回應他的隻有風聲。
屋裡沒有哭聲,沒有親戚,甚至連報警電話都是鄰居打的。
父親早就不在了,而母親,是被所有人忽視到死的。
“沒人要我了。”小小的江予安喃喃自語,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混著淚水滑落。
與此同時,江予安猛然睜眼。
他也“看見”了——九歲的林野蜷縮在臥室角落,臉上是新鮮的掌印,周慧敏把她的日記本扔進火盆,火焰吞噬紙頁的瞬間,女孩的眼淚一滴未落。
她咬著嘴唇,直到滲出血絲,隻問了一句:“為什麼不能讓我有自己的秘密?”答案是沒有。
隻有林國棟躲在廚房修那盞壞掉的燈,燈光忽明忽暗,像他懦弱的沉默。
“你說句話啊……”九歲的林野對著父親的背影輕聲哀求,無人回應。
兩人對視,瞳孔劇烈收縮,仿佛剛從同一場輪回中掙脫。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書桌上的錄音筆突然自動啟動,電流雜音後,傳出一段混音的夢話:
“彆丟下我……”
“抱抱我……”
“你說句話啊……”
聲音交錯重疊,分不清是誰的童年在哭泣。
心口那道月牙形的荊棘紋身忽然流轉起微弱的光暈,一圈圈擴散,如同某種古老的符咒正在縫合兩道深淵。
林野顫抖著抬手覆上胸口,卻發現江予安也做了同樣的動作——他的手按在腕間疤痕上,眼神震動,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為何無法離開她。
房間裡安靜得能聽見心跳的回音。
而林野的腦海裡,卻浮現出一個久遠的畫麵:小學教室,陽光斜照,同桌小心翼翼地把一條紅色圍巾戴在她脖子上,笑著說:“這是我媽織的,送你一條。”那時的她,曾以為溫暖是可以借來的。
如今她終於明白,有些人窮儘一生都在尋找一個不會燒毀她日記的人。
可當那個人出現時,她卻開始懷疑——我們究竟是彼此救贖,還是在互相喂養傷口?
窗外,晨光未至,但某種東西,已在黑暗中悄然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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