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最後一次檢查現場,忽然聽見配電箱傳來輕微的“哢噠”聲——像是有人調試線路,又像某種預兆。
她轉身望向門口,那裡空著。
但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正在逼近。
林野站在活動室中央,清晨的陽光斜切過斑駁的燈罩,在地麵投下細碎晃動的光斑。
空氣裡還浮動著昨晚調試線路時留下的金屬味,混合著新鋪的木地板氣息,像是某種未完成的序曲。
她正低頭檢查“光跡檔案櫃”裡的陳列是否穩固,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聲尖銳的斥責:“你跟你爸一樣笨手笨腳!連個燈都不會接,以後還能乾什麼?”
聲音像一把生鏽的刀,劃破了原本安靜的空間。
所有人一愣。
一位中年女人站在改裝台燈前,手裡攥著裸露的電線,臉色漲紅。
她身旁的小女孩不過十歲左右,眼眶瞬間泛紅,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隻是猛地蹲下去,把臉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現場陷入僵持。
社工們麵麵相覷,有人想去安慰,又怕激化情緒。
那母親還在喘著粗氣,指尖發抖,仿佛剛才那一句不是罵孩子,而是砸向自己心頭的一記回音。
林野剛要邁步,卻見一個人影已先她而出。
是林國棟。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走到小女孩身邊,蹲下身,動作緩慢而熟悉。
他從工具包裡取出螺絲刀,輕輕敲了三下燈座——叮、叮、叮,節奏短促而低沉,像是某種隻有他們才懂的摩斯密碼。
林野的心猛地一縮。
那是她十二歲那年打翻台燈後,林國棟修好它時做的動作。
那時周慧敏正在廚房摔碗怒吼,父親沒有爭辯,也沒有解釋,隻是在燈亮起的瞬間,用螺絲刀敲了三下底座。
後來他告訴她:“我說不出‘對不起’,就讓燈替我說。”
此刻,這沉默的道歉穿越二十多年光陰,落在另一個顫抖的孩子麵前。
那位母親怔住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風霜的男人,看他粗糙的手指撫過燒焦的接口,看他一點點重新接線,動作沉穩得像在縫合傷口。
她的嘴唇動了動,終於低下頭,一滴淚砸在鞋麵上。
沒有人說話。
隻有舊燈在重新通電時發出輕微的嗡鳴,隨後閃了兩下,穩穩亮起。
林野掏出手機,拍下了這一幕:佝僂的背影,蜷縮的女孩,和那盞終於肯好好發光的老燈。
她回到檔案櫃前,將照片打印出來,夾進空白頁,寫下標題——
“有些道歉,不用嘴說。”
散場時天色漸暗,人群陸續離開,留下滿室零落的光影與未收儘的情緒。
江予安留下整理影像資料,林野則去收拾角落的記錄本。
直到深夜,她才打開備份硬盤,想看看是否有值得留存的細節。
畫麵跳轉間,她忽然停住。
監控錄下了閉館前的最後一幕:林國棟獨自站在“光跡檔案櫃”前,背影沉默如鐵。
他從口袋裡緩緩掏出一件東西——一顆小小的、泛黃的乳牙,比林野童年掉落的那顆還要小一圈。
他凝視良久,輕輕放進櫃中一個空格,又用一小段藍色電工膠布仔細封住邊緣,仿佛在封存一段從未被提及的過往。
林野指尖微顫,心口像被什麼無形之物輕輕撞了一下。
她認不出那是誰的牙,但她忽然明白了——父親一生修過的燈不止她房間裡的那一盞,他試圖接通的電流,也不止她一個人的生命。
她沒問,也沒哭。
隻是第二天,在檔案櫃最上層新加了一頁素描:兩盞並立的舊燈,一大一小,光暈交疊,溫柔地漫出紙外。
底下一行小字:
“林家的修燈人,不止一個。”
窗外,風掠過老廠房的鐵皮屋頂,發出細微的響動,像誰在輕輕叩擊回憶的殼。
而在城市另一端,地下管網深處,某段鏽蝕的接縫正悄然滲水,即將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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