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嘩然。
林野盯著他挽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歪斜纏繞的舊膠布,像是多年前燙傷留下的疤痕又被反複包裹。
那不是保護,更像是懲罰:每一次觸碰電線,都要記得那次失控。
課後,江予安悄悄告訴她,父親獨自留在教室,反複拆裝那盞故障燈,直到淩晨才離開。
第二天清晨,林野來到工具台,在抽屜深處發現一張手繪流程圖,標題是《一個修燈人的十次失敗》。
紙頁泛黃,字跡工整。
每一頁記錄一次事故:接錯相線導致短路、誤判負載燒毀變壓器、因趕工漏檢引發火災隱患……末尾都蓋著一個紅章:已修複。
她指尖撫過那些印章,忽然明白——
父親不是來教完美的。
他是來教如何麵對不完美。
林野將那張泛黃的手繪流程圖小心翼翼地攤在掃描儀上,玻璃板壓下時發出輕微的“哢”聲,像是某種封存多年的秘密被正式啟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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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圖像——那些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跡、每一行末尾蓋著的鮮紅“已修複”印章,像是一道道自我救贖的烙印。
她沒有修飾,沒有刪減,隻是原原本本地打印出來,裁成十張a3紙,一張張貼在教室後牆的展板上。
標題她親手寫上去的:“失敗圖鑒”。
有老師路過,皺眉駐足。
“這成何體統?教學生看錯誤?孩子們還怎麼信師傅?”
林野站在梯子上,聽見了,卻沒回頭。
她隻淡淡地說:“我父親修了三十年燈,最亮的時候,是從他承認接錯線開始的。”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撫過第一張紙上歪斜的電路草圖,“燈修不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讓人看見它在閃。”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教室外的風恰好吹動了紙頁,邊緣微微卷起,像一隻試圖振翅的手。
下午實訓課,氣氛變了。
不再是沉默低頭、唯恐出錯的壓抑,而是一種微妙的鬆動。
那個曾蜷縮在角落的少年——陳銳,忽然舉起手,聲音不大但清晰:“我想……展示一下我修的摩托車燈。”
全班靜了下來。
他低著頭走上講台,從書包裡取出一盞鏽跡斑斑的車燈,線路纏繞得雜亂無章,焊點粗糙,絕緣膠布打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包紮傷口。
可當他按下開關,燈光穩穩亮起,不耀眼,卻堅定。
“我爸說難看,砸了好幾次。”他小聲說,手指摳著桌角,“可它沒再滅過。”
沒人笑。有人眼眶紅了。
就在這時,教室後排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林國棟不知何時來了,工具包沉沉地掛在肩上。
他沒說話,徑直走到少年麵前,蹲下身,仔細看了看那盞燈。
然後,他從包裡摸出一顆嶄新的保險絲,輕輕放進陳銳的口袋。
“備著。”他說,嗓音沙啞,“下次,換得快一點。”
散場後,夕陽斜照進空蕩的教室,光斑落在“失敗圖鑒”上,映得那些紅章格外醒目。
江予安默默收拾攝像機,回放剛才的畫麵時,鏡頭無意間捕捉到林國棟離場前的一幕:他獨自站在門口,麵對著空教室,深深鞠了一躬。
林野看到視頻時,正坐在窗邊改教案。
她沒說話,良久,起身走到展板前,在“失敗圖鑒”下方添了一行新字,用黑色馬克筆一筆一劃寫下:
“有些光,是從裂縫裡長出來的。”
當晚,社區監控記錄顯示,淩晨兩點十七分,林國棟再次進入配電房。
他坐在控製台前,盯著時控程序界麵,手指在鍵盤上停頓許久,最終將每日自動亮燈的時間提前了十分鐘——不是靠係統校準,而是手動調寬了誤差值0.5秒。
“遲一點滅,早一點醒。”他輕聲自語,像是對某個人說,又像是對自己交代。
第二天清晨,居民們發現路燈比往常更早點亮。
晨練的老人抬頭看了看天,嘀咕:“今兒個天亮得早啊。”
沒人知道,那十分之一的黎明,是一個修燈人悄悄塞進黑夜的溫柔。
而林野站在窗前,望著那排緩緩熄滅的路燈,忽然意識到——他們正在觸碰一種無法量化的教育:不是傳授標準答案,而是允許傷疤發聲。
可當市教委的通知悄然送達,她握著筆的手,第一次感到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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