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售會當天,陽光斜斜地切進書店的玻璃幕牆,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駁的光影。
林野站在展台前,手指輕輕撫過那盞老舊的台燈——燈罩歪斜,電線裸露,底座裂了一道細縫,像被歲月啃噬過的骨頭。
這盞燈,是她六歲生日時父親送的。
那時他還敢笑,會蹲下來替她擰緊鬆動的燈泡,說:“囡囡讀書要用眼,燈亮著,字才不跑。”後來母親嫌它樣式土氣,幾次要扔,父親總悄悄撿回來藏在工具箱底層。
再後來,燈壞了,沒人修,也沒人提。
直到今天。
林野將它放在展台中央,沒有裝飾,也沒有說明牌。
隻是在燈座的裂縫裡,插了一張空白卡片。
第一位讀者走來,是個戴眼鏡的女孩,手心攥著一張折疊整齊的便簽。
她沒說話,隻把紙條塞進燈座縫隙,又迅速退開。
林野低頭抽出看了一眼:
“我媽媽也總說‘重寫’,但她藏了我所有草稿。”
她心頭一顫。
第二位是個中年男人,穿著皺巴巴的襯衫,眼神疲憊。
他也留下一張紙條:“我爸修了二十年的自行車,從不說‘我愛你’。”
第三位、第四位……越來越多的人停下腳步,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便利貼、甚至煙盒背麵,寫下一兩句短句,塞進那道裂縫。
有人寫“他打我,但也通宵背我去醫院”,有人寫“她罵我是累贅,卻把我小學作文抄了一遍又一遍”。
林野始終沉默。
她隻是小心翼翼地將每一張紙條折好,夾進燈座深處,仿佛為那些無人認領的痛意添柴加薪。
光透過紙頁邊緣,在燈體內折射出微弱而複雜的影子,像某種隱秘的呼吸。
午休鈴響,人群散去。書店恢複片刻安靜。
腳步聲由遠及近,緩慢而沉重。
林野抬頭,看見父親站在展台前。
他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褲,肩上挎著那個用了二十多年的帆布工具包,邊角磨出了毛邊。
他沒看女兒,目光落在那盞燈上,像是看著一個久彆重逢的老友。
他蹲下身,打開工具包,取出一把小鉗子、焊錫絲、還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電路板。
板子背麵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囡囡的燈,自己會躲雨。
林野怔住。
那是她小時候隨口說過的一句話——暴雨天停電,她怕黑,哭著問爸爸:“要是以後你不在,誰給我開燈?”父親摸著她的頭說:“不怕,囡囡的燈,自己會躲雨。”
原來他記住了。
江予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得不遠不近。
他沒上前打擾,隻是默默打開手機,播放一段錄音——是配電房裡低沉模糊的哼唱,斷續不成調,卻是林野嬰兒時期每晚入睡才聽得到的搖籃曲。
據說是母親生前最愛哼的,後來成了父親獨自值班時的習慣。
“你爸修的不是燈,”江予安輕聲對林野說,“是怕你以後黑了,沒人撐住。”
林野喉頭一緊,眼眶發熱。
她望著父親粗糙的手指穩穩焊接線路,動作遲緩卻堅定,像在完成一場遲到二十年的儀式。
下午三點,門口人影一閃。
周慧敏來了。
她站在三米外,沒靠近,手裡緊緊攥著一枚銀色書簽,上麵刻著兩個字:“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