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開社區活動室的門時,雨還在下。
走廊燈泡閃了兩下,像是被濕氣嗆住的呼吸。
她抖了抖傘上的水珠,把錄音設備一件件擺上桌——麥克風、調音台、主控音箱。
這是“藏聲閣”聲音劇場的首演前最後一次調試,七十二小時倒計時。
她插上電源,打開功放,播放預存的測試音頻。
起初一切正常,她的聲音從音箱裡流淌出來:“我是林野,我在。”那是雨夜錄下的那句低語,平靜卻有重量,像一塊沉入深水的石頭,在無數聽眾心底激起無聲漣漪。
可當切換到環境音軌時,主音箱突然啞了。
她皺眉,暫停播放,起身檢查線路。
接口牢固,無鬆動;換備用線,依舊無聲。
她蹲在設備後,手指拂過每一寸接頭,甚至拆開外殼查看內部電路板,沒發現燒毀或短路痕跡。
空氣裡隻有空調低鳴和自己越來越重的呼吸。
放棄的念頭剛冒頭,餘光卻瞥見功放背麵多出一根老式音頻線。
它從牆角陰影裡蜿蜒而出,銅芯裸露一截,用灰黑色電工膠布纏了幾圈,接法粗糙得近乎蠻橫,卻穩穩連在輸出端口上。
這種接法她太熟悉了——早年家裡電視信號不好,林國棟就常這麼搭線;水管漏水,他也能拿鐵絲加膠帶硬撐三個月。
笨拙、土氣,但總能在最壞的時候,讓東西“再撐一陣”。
她順著線看去,另一端消失在牆縫背後,不知連向何處。
心口那片荊棘紋身忽然輕輕刺了一下,不疼,卻像某種提醒。
她怔住幾秒,然後慢慢坐回椅子,重新啟動係統。
這一次,音箱響了。
不是測試音,而是她昨天上傳的那段雨夜獨白。
聲音有些微雜音,像是經過長途跋涉才抵達這裡,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暖質感。
她閉上眼,聽見自己的呼吸與窗外未曾停歇的雨聲重疊在一起。
是誰?為什麼是這種方式?
答案在第二天下午浮現。
她順路回父母家送保溫杯——那隻她摔過三次都沒修好的老款不鏽鋼杯,這次居然被焊好了裂縫,還貼了防燙矽膠套。
開門的是林國棟,他接過杯子,隻說了一句“放桌上就行”,便轉身進了陽台。
她跟過去,看見他蹲在鏽跡斑斑的晾衣架下,手裡拿著一把小鉗子,正修理一台老舊的半導體收音機。
機身漆皮剝落,旋鈕發澀,電池倉用橡皮筋固定。
他動作很慢,指節粗大,卻異常穩定。
茶幾上攤著一張盜版光盤,封麵是《荊棘搖籃》第三部的截圖拚貼,標題歪斜印著“作家林野親述童年真相”。
底下一行手寫標簽,字跡笨拙卻用力:
“女兒的聲音,不能壞。”
林野喉嚨一緊,沒說話。
良久,她輕聲開口:“爸,我想做個特彆環節……聲音劇場首演那天,我想錄一段‘日常的聲音’。比如你修東西的樣子。”
林國棟手一頓,鉗子差點滑脫。他沒抬頭,“我沒什麼好說的。”
“不用說話,”她迅速接道,“就錄聲音。水流、工具、咳嗽……什麼都行。人們聽得懂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一輛電瓶車報警器都響完又停了。
最後他點點頭,聲音輕得幾乎被收音機沙沙的電流聲蓋過:“……那你彆拍臉。”
錄製定在三天後清晨。
林野特意選了社區地下車庫閒置的儲物間,避免外界乾擾。
林國棟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袖口磨出毛邊,腰間掛著舊工具包。
他照常接了一段模擬水管,擰緊螺絲,放水試壓。
麥克風架在他斜上方半米處,像一隻靜默的眼睛。
整個過程持續三十七分鐘。
沒有對話,沒有眼神交流。
隻有金屬輕碰的脆響、水流穿過管道的汩汩聲、扳手調整角度時細微的摩擦。
中間他咳了兩聲,一次是因為粉塵入喉,另一次——或許隻是情緒的縫隙被風吹了一下。
最末尾,他關掉水源,摘下手套,長長呼出一口氣。
那一聲歎息極輕,像落葉墜地前的最後一顫。
林野全程沒出聲。
她坐在角落監聽耳機,手指攥著衣角,直到錄音結束才發覺掌心已被指甲掐紅。
當晚,江予安來工作室協助混音。
他戴著降噪耳機逐幀處理背景雜音,忽然停下動作。
“等等。”他放大最後一分鐘的波形圖,指著一段幾乎貼著噪音底線的起伏,“這裡有聲音……幾乎聽不見,但它是連續的。”
林野湊近屏幕。
隻見在水流殘響之間,藏著一段極其微弱的哼唱,斷續不成調,卻被精準捕捉下來。
江予安緩慢拉高增益。
旋律漸漸浮現——